怀念这些经典的春晚小品和相声,其核心喜剧精神已难寻

 

怀念春晚喜剧表演的黄金时光。...



文 | 范范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硕士

当你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电梯里正播放着2017年的央视春晚。

每年春晚最核心的节目,一直是小品和相声,最耀眼的明星,过去是姜昆、陈佩斯、牛群、冯巩,后来是赵丽蓉、赵本山、宋丹丹,现在又轮到郭德纲、小沈阳、沈腾。

牛群、冯巩《点子公司》(1994)


春晚语言类节目有多大影响力,我举一个例子。

我记得电影《小武》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开场:一个无名的青年神情迷茫地蹲在汾阳县城的马路沿上,背景音里却正热火朝天地播放着一段对口相声。

《小武》(1997)
这段相声来自一卷流行于90年代的相声磁带《白先生逛街》,磁带中的两名相声演员模仿着靠春晚正大红大紫的赵本山和宋丹丹,踩着「数来宝」似的节奏大讲押韵的荤段子。

一向志在从平民大众视角记录当代中国历史的贾樟柯,在此处无疑是将相声,以及借由春晚的巨大影响力而在大众中流行的小品喜剧文化,当作了可以唤起整个90年代气氛和记忆的文化标志之一。

我认为有必要全面回顾一下过去三十多春晚的语言类节目,包含小品和相声,它们不仅是时代的记录,甚至也是时代的先声。

春晚小品和相声,都可以归入某种广义的喜剧。所谓喜剧其活力来源于对平凡人和事的关注,对大众日常琐碎生活的亲近。也正因如此,喜剧表演永远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个历史年代充满烟火气的烙印。

郭冬临等《是谁呢》(2016)
从80、90年代的黄金时期到现如今的日渐式微,春晚的小品和相声一直都维持着「折射时代潮流」这一喜剧的「天性」,然而近几年全然退化为对网络流行语的拙劣回收。

但其实我发现,春晚的小品相声回收当年的「流行语」来炮制笑料远不是近几年才出现的现象。

从80年代初姜昆、李文华在名相声《祖爷爷的烦恼》的续集《错走了这一步》里科普「计划生育」,到90年代末经典小品《昨天,今天,明天》中宋丹丹说自己「门牙光荣下岗了」来调侃彼时国企改革带来的「下岗」焦虑,都可以看出拿年度「热词」来打趣是春晚相声小品的惯用套路之一。
《昨天,今天,明天》(1999)


但区别在于,在前网络时代能真正流行起来,到最后被春晚节目拿来做文章的热词,大多都跟官方政策沾边。也正由于这些「热词」本身正经严肃,最初是由「从上至下」的普及而实现的流行,有关节目针对其严肃性调侃吐槽才变得有喜剧效果。

相比之下,互联网和自媒体崛起后,创造「流行」的权力早已分转到大众网民手里,许多通俗化和去政治化的段子式「流行语」,也因此「从下至上」地流入春晚的喜剧舞台。



和前一种机制相反,这种下到上的喜剧梗转移,就完全无法让人笑出来了。

当然,喜剧最重要的本职工作还是要能逗人发笑。这里我想提一个问题,春晚喜剧表演逗人发笑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有人曾总结说,当人变得像机器一样,这种僵硬的机械感就会让人觉得好笑。还有人提出,人的笑点更在于「对某种结局蓄积的期待突然落空」——换句简单的话说,喜剧需要制造各种真正出人预料的反转才能戳人笑点的。一旦没有前后反差的惊喜,就很难有「笑果」。

沈腾、马丽《扶不扶》(2014)
我认为这很精辟,春晚历年来的经典小品和相声,也都可以用这种思路来理解和分类:「机械感」和「预期反转」。

80年代春晚曾流行过一阵以哑剧和无实物表演为核心的小品。其幽默感本质就来源于将人的身体僵硬化和机械化。

最经典的节目当然是1983年王景愚表演的小品《吃鸡》。作为春晚小品的鼻祖,这段表演的笑点就在于这看不见的「鸡」怎么也啃不动,王景愚就仿佛化身一个吃鸡的「机器」一样不断重复着夸张却形象的动作。
王景愚《吃鸡》(1983)


这样卓别林式的,完全依靠肢体语言来创造笑料的小品形式在后来的春晚越来越少见。但喜剧演员僵硬如机器一样不懂变通的身体在春晚经典小品中仍然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喜剧元素。

在赵本山各个经典小品中,除了我们熟知的嘴炮技能满分,简直每分钟都能冒出经典台词之外,他的肢体语言就总是非常精彩,总有一种极具个人特色的,僵硬的喜感。

在1990年的小品《相亲》中,赵本山出演一个替儿子去相亲却偶遇初恋的五十岁老大爷,他全程扭来扭去含羞的脚可堪是这个小品喜剧效果的点睛之笔。
赵本山、黄晓娟《相亲》(1990)


1999年《昨天,今天,明天》里站起来念完诗之后,没退回沙发就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昨天,今天,明天》(1999)


2001年《卖拐》中忽悠着带领范伟「走两步」硬是越走越瘸。
《卖拐》(2001)


2003年《心病》的最后得知范伟中的彩票要给他分一百万之后,突然拐手拐脚抽搐过去的那段爆笑表演,都可以称得上是赵本山用肢体语言抖包袱的巅峰。
《心病》(2003)


在身体语言之外,声音和话术上的机械感也能产生喜剧气氛。相声的许多传统技巧,比如「说学逗唱」中的「学」(模仿各类声音和方言),「数来宝」(伴着快板儿的即兴说词),「贯口」(大段连续有节奏的台词,如著名的「报菜名」)就是通过将人声变得像个精妙细致的「机器」而有了幽默感。

1984年春晚的经典单口相声《宇宙牌香烟》中,马季先生就应和着那时改革开放外贸的初发展,用唐山话来了一段的「报国名」来逗趣。
《宇宙牌香烟》(1984)


虽然对快板儿和报菜名这样的传统相声功夫,现在的观众们已经早不如80年代那样认账,这样的表演在春晚中也越来越少出现,但传统的相声文化中对「工整」「节奏感」的执迷显然仍暗暗主导着春晚的喜剧审美。

我们可以回忆一下,即使到今天,绝大多数小品相声,都仍然爱用一串串押韵的台词来抖包袱,黄宏、潘长江是个中老手。

虽然偶尔也曾有「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2001年《卖拐》)这样的传世经典名梗,但许多相声小品对别扭勉强的押韵的滥用,无疑需要为春晚的相声小品越来越尴尬负很大的责任。

《卖拐》(2001)
所以「机械感」并不能是喜剧的全部。

春晚历史上最优秀的小品中,除了有笨拙僵硬的滑稽,也一定都要有很多反转与吐槽。

很大程度上,小品剧本中制造各式反转和吐槽的能力,大都直接决定了这个小品的质量。这种「反转」可以很小很细微,比如台词上的一些小「误会」就可以蕴藏着极其深刻的喜剧效果。

1984年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小品《吃面条》中,电影导演的朱时茂跟来当临时演员的陈佩斯讲戏,「你在吃面条,你说『你着什么急嘛』。」
《吃面条》(1984)


而陈佩斯却没能理解到这是在指挥他说台词,只回答朱时茂「我不着急」,并就此拉扯了好几个惹人爆笑的回合。

《吃面条》中这段对话之所以好笑,暗含的原理是它体现了草根阶级对精英阶级「正经话」的「误读」,以及对装腔作势权威的「暗讽反转」,这个技巧在此后赵本山的小品中被发展到了巅峰。

以赵本山春晚时代末期的《策划》(2007年)和《不差钱》(2009年)来举例,这种吐槽型「误读」可谓比比皆是。

《策划》(2007)
他把名人开博客说成是名人「刻薄」,没法「炒作」下蛋公鸡那「炖」了也作数,饭店名称「苏格兰情调」读成「苏格兰调情」,「艺术细胞」讲成「艺术细菌」,小沈阳说要唱「我和你」,他就以为是要跟他对唱。

这两个小品明显也用了不少当时的「流行语」,但却不是白白生硬地植入了,而是把这些自带「小资光环」的流行惯用语以草根的视角加以吐槽拆解,这就无疑是相当有喜剧精神的「反转」。

《不差钱》(2009)
当然,除了台词中的文字游戏,喜剧人物塑造的自我反转和自我吐槽也很关键。

真正优秀的喜剧人物绝不可能是纸片人。虽然一个相声和小品节目时长通常不过十几分钟,但春晚历史上不少上乘的相声小品都在人物塑造上下足了功夫。

最典型的必然还是赵本山2003年的《心病》,15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将小品中出现的全部三个人物都来了个大反转,每个人物的「心」都「拔凉拔凉」过一次。

《心病》(2003)
到小品结束时,每个人物的状态都已经跟小品最开始时观众看到的有了很大不同。若单纯以剧作水平来论,我认为《心病》很有实力竞争春晚史上最佳小品。

这种人物形象不断反转,密集笑点顺势铺开的模式,在2013年开心麻花的小品《今年的幸福2》中又算成功实践了一次。

《今年的幸福2》(2013)
起码在这个小品中,马丽的角色在娇滴滴的嗓音和粗犷的震天笑声中自由切换,还是让许多人久违地笑出了声。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多数观众在2015年遇上贾玲与瞿颖的「女神与女汉子」的时候会那样的群情激愤——因为塑造如此片面刻板化的喜剧形象绝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春晚最好的样子。
《女神和女汉子》(2015)


春晚最好的样子,是喜剧人物形象够丰满,梗够多,台词够机灵,小品就不用强行用煽情到滥情的音乐,和闪着泪光的眼睛大特写,来实现最后的伪「反转」。

在1990年春晚小品《相亲》里,顾及儿女而不敢改嫁老太太哭了起来,只是煽情的音乐没来得及响起,倒是赵本山的吐槽声响起了:「一一一一一这么久,怎么还没个二呢?」
《相亲》(1990)


「小时候你归你爸妈管,老了之后调个个儿你又归你儿女管,什么时候能『个人承包』一回啊?」

这,就是春晚最好的时光,笑着吐槽就能反转世界,何必非要挤出眼泪来,以及苦口婆心宣读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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