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第一辑乡情 7.早春的犁铧

 

------第一辑乡情 7.早春的犁铧------



第一辑乡情 7.早春的犁铧

出犁的前夜下过雨,四面的山水油一般朝山弯的田里灌,今春的秧苗肯定是有救了。天刚麻麻亮,父亲和母亲便早早起床,母亲负责在家生火做饭,父亲则侍弄着犁铧和犁枷,为早犁做准备。那个时候,我通常还蜷缩身子,躲在被窝中做着美梦。直至母亲浑厚的吼声把我从迷梦中惊醒:“幺娃,还不起来给你老汉牵牛。”之后,便隐约听见母亲在厨房碰撞出的锅、碗、盆的声响。我从床上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向牛圈走去。天空还飘着小雨,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让人心生寒意。父亲右肩扛着犁枷,正等着我牵牛出发。我解下还在圈里刍草的牛的绳索,一切都显得很默契,我和父亲谁都没有说话,牛驯顺地跟着我的牵引走出圈门。似乎,我们都明白这个早晨的含义。

我牵着牛跟在父亲身后,在细雨中走着。父亲扛着犁铧走前面,我走中间,牛走最后,父亲的脚印,我的脚印,牛的脚印印在同一条黄泥路上,烙下不同的生命标记。那时,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我替他牵牛,是想让我在人生的初始阶段记住些什么?还是他曾经也这样替他的父亲牵过牛?

天空的细雨还在继续飘飞,大地在晨雨中突显出了更清晰的轮廓。走到田地,我把牛交给父亲后,便独自一人由着孩子的天性四处玩耍,寻找那些沟壑水渠间压在石块下的泥鳅、鳝鱼、螃蟹——孩子的天性表现在做事上,是很投入的。在找鱼捉蟹的乐趣中,我早已把父亲忘在了一边,直到父亲在犁田时也发现了泥鳅喊我去捉时,我才想起父亲还在犁田。我飞快地朝父亲犁田的方向奔去,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犁田时的沧桑和艰难,我的心被震撼了。水田中,父亲一手扶犁,一手狠压犁辕,全身溅满泥水,额头青筋暴突,脖子伸得很长,汗珠混合雨珠往下流。田里的土质因伏旱太久而使犁铧难以深入,为尽量犁深,父亲借助手中的竹鞭狠抽牛身,竹鞭伴着呵斥声打在牛背上,牛向前猛蹿几步,犁铧就深入一截,父亲紧绷的脸上就显出一阵轻松。牛和父亲的身子在田里缓缓移动,就像纤夫在拉船,牛在前面拖,父亲在后面推,合力将犁铧这条船拉向田地深处。我站在田垅上,父亲用满是泥浆的手,抹掉脸上的水珠,朝我笑了笑,抓起他刚才逮住的那条泥鳅向我扔来:“拿去,肥着呢。”说完,埋头继续犁田。我双手捧着这条肥硕的泥鳅,心里充满无尽的欣悦。父亲的犁田劳动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直到我的肚子在咕咕叫了,才远远地听见母亲喊吃饭的声音。田也基本犁完,于是,我又跟在父亲身后,回家。天空的细雨早已停住,整个天地白亮亮一片。

这是我童年生活中经历得最多的,牛与人配合所产生的犁耕方式。其实,在我珍贵的记忆中,还有一种更令人难忘的犁耕方式——不要牛而只有人与人配合参与的犁耕劳动。

有一年,我家养的那头牯牛生病死了。这头牛是当年分家时,爷爷分的。爷爷就我父亲这一个儿子,剩下的四个女儿都出嫁了。当时家穷,也许是爷爷体恤父亲,除一间瓦房和厨房外,把这头牛也分给了父亲。就因这头牛,父亲一直对爷爷心存感激。从此,父亲把牛当成了命根子,照料有加,期望这头牛能给刚刚建立的家带来好运。养牛的头一年,父亲将自己家里的田地耕种完毕,又从别人那里租来田地耕种,反正自己有牛,方便。有时犁完自家的田土,父亲就把牛租给田土多的人家使用。虽然很累,但一个家到底有了些起色,父亲也就落得个坦然。谁知,福祸相依,悲喜变幻,两年时间不到,牛就不能动了。牛病倒后,父亲心急意躁,先后在邻村找了三个兽医来替牛治病,母亲也拿出了家里珍藏的绿豆、玉米来喂牛,终不见好。一个无月的夜晚,牛死了。那时我太小,不懂得伤感,更不懂得一头牛对于一户农家的重要性。只听见母亲嚎啕的哭声,在黑夜里像狼叫。父亲点着一锅子烟叶,眼眶泛潮,嘴里连声嘀咕:“都他妈太累了,他妈——太——累了。”牛死了,直到次年开春,我家大半田地都闲了下来。父母眼看别人家的田地渐渐耕耙完毕,开始撒谷播种,心里更是忧心如焚。情急无奈,父亲想到了一个令他一生都倍感自豪的办法——他要自己代替一头牛去耕田。母亲怕父亲吃不消,也不忍心,不赞成父亲的做法,但最终没能拗过父亲的脾气。

第二天,父亲和母亲便扛着已有些生锈的犁铧去了田地。田野里,杂草已钻出头绽开了嫩叶,鸟声阵阵,到处充溢着一派春天的气息。在我们家那块沉睡得太久的田里,父亲肩上架着本该牛架的犁枷,在前面狠劲拖,母亲双手紧握犁把在后面拼命推,父亲咬紧了牙,身子近似匍匐地挣扎着向前蠕动,母亲埋着头,双手因用力过猛而有些颤抖。两个歪歪斜斜的身影在田里艰难地晃动着,泥浆糊满了他们身体任何一处部位,蜡黄而憔悴。就像两个相互搀扶着逃生的难民。远远看去,更像是在经受一种酷刑,充满残忍,透着绝望。

晚上,回到家,我看见父亲的肩上绽开了一道口子,血珠直往外冒,母亲的双手也被犁把磨穿了肉,流出殷红的血,我被他们流出的血吓得哇哇大哭。父亲被我的哭声惹恼了,他强忍着痛骂道:“哭,哭死啊,滚去睡觉。”父亲的骂镇住了我的哭声,一个人悄悄上床睡觉去了。被窝中,我又小声地呜呜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比死了牛时母亲的哭更甚。不知什么时候,我在自己哭声的包围中睡着了。

睡着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母亲在田里用竹鞭抽打我的父亲。

《美文》2008年8期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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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乡情 8.太阳升起以后------

第一辑乡情 8.太阳升起以后

清静的日子,没有一丝风。院子四周堆积的柴垛,宛若一个个小土丘,将宅院围堵得了无生气。岁月的强力,已将这里的一切物象,风干成了某种符号。即便倾尽所有心力,也无法将往昔的生活,用记忆去进行有序的缝缀。而人就永远在那一小片被框定的天地里,拼命或挣扎着生活。

熟悉的是那一抔黄土,几亩良田,还有那些零碎的破铜烂铁,鸡叫猪嚎一样的声音。太阳仍旧每天从山梁上升起,任凭庄稼汉子手里的铁锄挖了多少年,也没把它挖掉。反而,它强光的热量,却将这里的一个个人,从少年烤成了中年,又从中年烘成了老年。太阳每落下又升起一次,一根青丝就变成了白发。生活就在太阳的升与落中被简单化了。

世界正在一点点脱离这块土地,这里的人也在一点点遗忘着自己,遗忘着世界。

一个老人就这么在院坝里徘徊,他身后的一切记忆,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就像那一排排因褪色而显苍白的泥土墙。他的头昂着,伛偻的脊背像一把弯镰。或许是太阳光刺痛了他的眼,他的额头皱着,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无奈而安详,随后他撇了撇嘴,把头扭向了别处。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老人开始计划一天的劳动。虽然他到底老了,但毕竟还活着,活着就必须为自己创造一个活着的理由。

老人转身去提搁置在院角的铁锄,他想去翻挖村头的一块田地,然后种上蔬菜,等来年开春,再担去城里卖个好价钱,以帮补家用。但他又想去田源疏浚一条水渠,垒筑一个水池,储蓄些雨水,逢夏日旱灾,以救济家里的牛羊,甚或保住自己不多的责任田。老人手提锄柄的那一刹,动作迟笨而僵直,枯瘦的手颤抖厉害——他已经没有了提起一把锄头的力气,他的体魄已经萎缩,老眼已经昏花。

自己早已是西山日薄,风中残烛。

老人静立院坝沉默良久,眯隙的双眸隐隐透出凄凉和惶惑。突然间,他回忆起了年轻时踏上乡道的第一个脚印。那时,为了刚刚建立的家,自己可以用歌声去渲染田野里成熟的金色麦浪;为了家里正在成长的孩子,敢把路上烙脚的石子踩得粉碎;为了使贫寒的家庭尽快变得殷实,可以将白昼酷热的太阳,用劳动时间幻变成晚上落窗的月亮。可如今,自己老了,女儿早已出嫁,儿子为讨生计去了远方。能够留下给自己做伴的,除了家里多病的老太婆,就剩那条跟了自己多年的黄狗了。虽然他的尾巴摇得明显没了以前轻快,但也算是一个患难与共的知己吧!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了。

太阳是不会老的,它每天都在行走。

可人毕竟老了,老了也还意味着活着吧,活着就得创造啊,每天同太阳赛跑。否则,眨眼之间,它就落山了。

太阳一下山,夜就来临了。

可是,一个连提起一把锄头的力气也没有的老人,他所能做的又是什么呢?

老人在院坝里蹲了很久,烟杆上的烟叶已经燃尽,深陷的两只眼眶里有浑浊的东西在蠕动。他抬头望了望天,阳光很亮。终于,他背转身拼尽全力将铁锄扛在肩上,拖着沉重的腿,蹒跚地向村头挪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出发吧。

《红豆》2006年10期发表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94219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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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经管理财小说 《院墙》

作者:吴佳骏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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