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子不語怪力亂神

第五講在有為與無為之間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

第五講  在有為與無為之間

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

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

子不語怪力亂神

在前面，北海若把有關道的體會，如大小、內外、有形、無形、貴賤等，做了一番精彩的闡述，聽得河伯目瞪口呆。既然在大道面前，我們沒有任何發言權，那我們的人生還有什麼價值？該怎麼過日子呢？所以，河伯接下來又問了：“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那我應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我應怎樣度過自己的一生？“辭受”，推辭和接受；“趣舍”，就是取捨。我應該何取何舍？是有所為，還是無所為？

實際上，我們每一個人在生活之中，在這百年的生命歷程之中，都面臨著“何為乎？何不為乎？”這個問題。我們每天面對著生活，面對著工作，我們的眼耳鼻舌身意，也就會隨時面對無窮的色身香味觸法。喜怒哀樂，窮達貴賤，是非榮辱，利害得失，自然是無時無刻不牽著我們的心。面對這些，我們該怎樣跳出來，怎樣選擇？

我經常說，把自己一百年的取捨連成一條線，就是自己的命運。有的人富貴，有的人貧賤；有的人常處順境，有的人常處逆境。這就跟自己的取捨有很大的關係。個人的價值觀念高尚，有道德，仁義禮智信守得好，自然命運的軌跡就會比較順暢，自己的形象也會比較光輝。如果在仁義禮智信上不倫不類，他的人生軌跡、他的形象，就不敢恭維了。然而，對於大道來說，這一切都還只在“為”、在“辭受取捨”之中，還沒有超越有為，達到無為這種更高的境界。



對於北海若講的“道”，河伯有所醒悟，但是，自己還把握不住，於是只好再次請北海若開示。這裡仍然涉及見地問題。從提問中就可以看出，河伯的見地還沒有真正高明起來，他仍然執著於有無、取捨之中。

前天我這裡來了一個“高人”，自稱有“宿命通”。他可以知道這個人是什麼轉世，那個人是什麼轉世；誰是真轉世，誰是假轉世；誰是什麼佛轉世，誰是什麼菩薩轉世。中國的乃至世界的，現代的乃至古代的，包括六祖大師現在轉世在廣州城裡，現在是哪一位，他都知道。他也知道虛雲老和尚不是憨山大師的轉世。總之，他全知道，多“牛”啊，簡直是不得了。我看，神經病醫院都不收他了。

學了莊子，對道有所感受，“以道眼觀之”，我們就會覺得這樣的人很可怕。一個人的正知正見要建立起來，很不容易的。有些人學佛多年，非常精進，居然會走到這個岔路上去了。他本來是當官的，現在不願意當官了，十多年來沉浸在自己的這種幻覺之中，幻想得到了特異的功能、超級的神通，可以認定誰是哪尊佛、哪尊菩薩，還認定我是白文殊轉世，簡直是見鬼了！

所以，我們說一個人的見地非常重要。孔夫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這句話，可是中國佛教最大的護法啊！瞭解歷史、瞭解佛教史的人都知道，講怪力亂神的，基本上沒有好下場。

那天的那位“高人”福報還不夠，如果福報夠大的話，說不定真的就成為“超級大師”了。這個也有道理，如果他再威風一點，的確像社會上那類“超級大師”，成天說這說那的，蠱惑人心，擾亂社會，多麻煩。好在他的福報不夠，還只是個人行為，產生不了太大的影響。看見這些，我們要慎之啊。

萬物都在代謝不息之中

“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北海若繼續對河伯說，如果以道眼觀之，或者以道人的用心、道人的見地來看這些，哪裡有什麼東西是貴的？哪裡有什麼東西是賤的？

我們看見一堆螞蟻，不管是工蟻也好，兵蟻也好，雄蟻、蟻后也好，對我們來說，沒什麼區別嘛，都是螞蟻而已。但是，在螞蟻群裡，那個區別就大了。蟻后就非常尊貴了。你看蜂巢裡面的蜂王，它的壽命可以有幾年，但工蜂只有幾十天的壽命，累死的嘛。為什麼蜂王那麼尊貴？因為只有一隻嘛，蜂群都要圍著它轉。工蜂肯定不尊貴，太多了。但在我們看來，有什麼珍貴不珍貴的？都是蜜蜂而已。同樣的道理，以道眼觀之，人類在世界上、宇宙中，跟螞蟻也沒有什麼區別啊，哪有什麼貴賤之分？你當了皇上，是一隻螞蟻；變成要飯的，也還是一隻螞蟻。何貴何賤？談不上。

但是下面的這一句“是謂反衍”，就很了不得。如果說“何貴何賤”是難以確定的話，那麼“反衍”，就是把萬物變化的無常給指明了。

俗話說，禍福無門，唯人自招；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任何事情不可能永遠不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否極泰來，泰極否來。一切對立面都是互相轉化的。《易經》的六十四卦，是卦卦反對，所以是“錯綜其數”，都是向其對立面轉化的。物極必反，陰極生陽、陽極生陰的道理，都叫“反衍”。

《道德經》裡說：“反者，道之動也。”大道運行，似進若退，我們要好好去感覺、思考這個“反衍”。股票現在跌下去了，才2800多點，你千萬別洩氣，持有股票的可以等待東山再起，等待最後好消息的到來。但是等到股票暴漲的時候，你也別太貪心，老是期待它不停地漲，非要漲到一萬點。該出手的時候，就要出手。所以，要注意反衍，反衍就是盈虛消息。

社會上的人，特別是在機關或者公司裡，如果自己有巨額投資的，一定要留意“盈虛消息”這四個字。明白了這幾個字的道理以後，就要做到下面所說的“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

首先，我們看“無拘而志”，這個“而”是你的意思，拘是執著的意思。《論語》裡講：“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孔夫子是從這四個方面來料理自己的精神狀態。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就是要打消自己的主觀性，破除對事物的執著性。我們平常做事，老是有一個執著在裡邊，總是有情緒上的執著。佛教裡面講破除三毒：貪、嗔、癡。貪心是一個執著，嗔慢之心也是一個執著，癡心還是一個執著。所以，眾生的我執很重、很難破。人出生以後，在社會上幾十年的熏習、折騰，自己的性格和趣向就比較凝固。凝固，就有執著在裡面。



對於我們來說，確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標，然後“恒其心智”，這是對的。但是在“恒其心智”的前提下，也要有靈活性。如果只講穩定性，不談靈活性，這也不行。所以，就要“無拘而志”，不要執著於自己的情志，不要非得這樣，或非得那樣。我們都知道世事無常嘛，執著於那些幹什麼呢？如果太執著了，就“與道大蹇”，就與道相抵觸了，就會帶來麻煩。

“何少何多，是謂謝施。”我們都知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在人世的因緣裡，特別在現在的流通領域裡，什麼叫多？什麼叫少？我們經常看見少的變多了，多的又變少了。實際上，一個人的福報是一個恒量，早幾年把它消費了，後面的日子肯定就不好過；如果先苦後甜，後面的日子就會過得很滋潤。因為苦日子先鍛煉了我們的心志，經風雨見世面嘛。如果是先富後窮，老了落得個鰥寡孤獨窮，這是最難過的。所以，多與少它是要轉化的，什麼是多？什麼是少？前面談了大小之辨，沒有絕對的大，也沒有絕對的小。這裡談沒有絕對的多，也沒有絕對的少。比如做生意的人，他掙了一千萬，嫌少；掙了一個億，也嫌少。可有些打工的，一個月幾百塊，一兩千塊，他也很滿足。這就看我們怎樣認識，以什麼作為評判的標準。

另外，“是謂謝施”，多和少都在代謝之中啊。我以前就說，每天都有億萬富翁倒閉、破產；同樣，每天都有新的億萬富翁產生。每天火葬場裡要進去很多人，同時，每天產房裡要出生很多人。大家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有的人升了官，有的又要退休了，或者“雙規”了，或者出這樣的禍事、那樣的禍事了。這些都是在代謝不息之中。

明白了上面這些道理以後，就要做到“無一而行，與道參差”。無一而行，要從兩個方面理解：第一，就是不要固執自己的行為，因為大道無常。你固執了，就不能與無常的大道相契合，不能做到水漲船高，不能做到隨波逐浪。另一方面，就是要萬法歸一。執其一，萬事畢嘛。如果我們做不到這個，沒有一個一貫的立場，那肯定與道相左！

孔孟老莊，包括禪宗，講到的“一”，都是指不二法門。一心一意、虛一而靜、抱圓守一，都是指的這個“一”。如果沒有這樣的修養，沒有這樣的本錢，肯定就是“與道參差”，就不可能與道同步。

本公共號是四川龍江國學書院（http://www.cdljsy.com）所創建的為廣大國學愛好者提供學修交流的微信公眾平臺。書院由馮學成先生（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650650960）創建，致力於弘揚中華傳統文化，接續道統心髓。

馮學成先生1949年出生成都，20歲在四川江油當知青的時候認識了著名的禪師和武術家海燈法師，並經其舉薦參學于本光法師。後來更師從於離欲老和尚、遍能老和尚、佛源老和尚等佛門大德，並在2001年得到當代雲門宗碩德佛源老和尚印可，成為雲門宗十四代法脈傳人。2000年以後，先生更以《雲門宗史話》和《趙州禪師語錄壁觀》這兩部巨著的問世，體現出其獨步於禪海之識見。近四十多年來，先生于眾多高明中殷勤參叩，飽覽經史，深入禪觀，從此意氣風發，自在出入於儒學的正大、佛學的精微和道學的幽玄間。

進入新世紀，有感于國學之凋敝，世風道德之日下，先生于2004年初在成都創辦了全國首家以弘揚國學為已任的私人書院——“龍江書院”，2013年于廣州創辦“粵海書院”，從此開始系統講授傳統文化經典。十餘年來，先生陸續開講了《通書》、《菜根譚》、《大學》、《中庸》、《論語》、《易經》、《老子》、《六祖壇經》、《莊子》等課程。

十餘年來，馮先生不辭辛勞，往奔蜀粵，公益授講，利益眾生。先生不為名利，只求能將中國優秀文化的幹細胞留下，則為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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