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亭子~中秋月

 

心里有了月,便是共了婵娟,共了此时。...





从前,我家住在湖北路;我舅家住在二条巷;我姐家住在丹凤街。

有时,晚上我和爸妈吃饱了饭,散步消食,出了家门,转至大方巷,拐进二条巷,叫上我舅他们,再往前,穿过鼓楼街,下了鼓楼大坡子,往右一转,丹凤街就到了。

站在街口,往里看去,百步远的地方,能看到一棵粗壮的法国大梧桐,我姐家在梧桐树边。树边有扇小门,睡前他们一般不上锁,伸手一推,门开了,抬脚就进了她家。

我姐家晚饭吃得晚,多半我们到了她家,他们还在吃饭,于是我姨妈去厨房再拿上几副碗筷,拉过几张凳子,我们大家自然而然地围坐一块儿,有说有笑地再吃一顿晚饭后的晚饭。

饭后,我姐一家再和我们走出来,往回送送我们,沿着鼓楼大坡子往上走。要是那天,月朗星稀,晚风习习,甚是舒爽,我们不舍得早早散去,八成还要去鼓楼亭子上坐一坐。

那时,我没研究过鼓楼亭子的过往,只知道它是个古物,但建于哪年哪月,为什么会建在那儿,建了用来做什么,我统统不知道,也完全不关心。

在我看来,它好像一个大盆景,绿树花草环抱着红墙黄瓦的钟鼓楼建筑,妥妥滴镶嵌在鼓楼广场的坡顶,十分恰到好处地成为我们散步的落脚点,可以让我和我姐再多玩上一会儿,于是我爱鼓楼亭子。

后来,我知道鼓楼亭子就叫鼓楼,始建于明洪武年间,为旧时大蓝鲸的报时中心,与钟楼相对相望,是明代首都之象征。但,我们依然叫它鼓楼亭子,尽管里面根本没有任何亭子。

鼓楼亭子和大多数古都的钟鼓楼是一个样式。绛红色的墙体,高高的拱门,进了拱门凉气袭人,门内的墙体是灰绿色的墙砖,往里走些,两侧有楼梯,楼梯没有扶手,感觉有点险陡,小心迈步登上楼去,豁然开朗,阔大的平台上,可以让小小的我们撒开蹄子狂奔。

平台中央有个木质小阁,大门开敞,门槛很高,阁内有面大鼓,放在足有一人高的鼓架上,大鼓的身体是用木头做成的桶状,用油漆刷成大红色,鼓面应该是牛皮的,蒙住桶口并用金色的鼓钉,固定在桶沿。

有次,我爸把我扛起来摸大鼓,记得它牙黄色的鼓面摸起来凉丝丝的,我攥个拳头使劲锤它,但它只是鼓面微震,发出几声砰砰的闷响,好像大鼓不愿吭声似的。我曾怀疑,大鼓是不是坏了,于是绕到大鼓后面去看它的“屁股”,结果它的“屁股”好好的,一点没破。

鼓楼亭子是鼓楼地区的至高点,鼓楼的屋脊,纵然不能手可摘星辰,但若是放声高歌必能惊了天上人。那时,楼顶平台的木质小阁内,除了放着那面大鼓,还放着几节玻璃柜台,里面摆着汽水,话梅,牛肉干,沿着墙根站着一排套着红色塑料壳的保温瓶,是泡茶续水用的。

小阁门口放着个半人高,巨大的黑音箱,箱子后边一把五颜六色的线,连接着功放机,音箱外缘挂着一串串彩色小灯泡。逢上周末或是节假日,就会播放强劲的迪斯科音乐,震耳欲聋,彩色灯泡们也跟着一起忽闪忽闪,闪花了我的眼。

每杯1.5元的绿茶,用的是普通的本年毛尖,热水冲泡后,茶叶一根根直立漂荡在水中,白色的带盖茶杯,放在白色的塑料折叠桌上,茶叶在茶杯里,随着爆裂的快节奏迪斯科音乐,兴奋地抖动着身体,活力十足。

释放活力的毛尖,很快染绿了杯子里的开水,又大又圆的月亮,直直落进粼粼的绿水之中,它那么美,颜色好像熟透的黄柠檬,又像刚烤制好的鸡蛋糕。圆圆的月影一次次被迪斯科的魔音震裂,但~碎片又飞快地聚拢,再震裂又聚拢,决绝地不破碎,真不愧是中秋的团圆月。

那年,我坐在热闹无比的鼓楼亭子上,霓虹小灯泡闪得欢喜,我喝着泡着圆月亮的绿茶,身边是爸妈,桌子的另一边是我舅一家,还有我姐一家,我们带着月饼,热热闹闹地,甚至有些嘈杂地,赏月,吃饼,过中秋。

当时,我们身处于充满无限可能的80年代,瑰丽多变的80年代,万花筒似的80年代。可惜,那时候我不知道有诗,也不知道有远方,生活只在方寸之间,想法也很简单很简单,浅白的好比撒在床前的明月光。

我以为人生都是相聚,即便离散,明日亦可重聚,相聚好比散散步,不一会儿就能走到。可是,算一算,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相聚在鼓楼亭子了。

我们搬离了湖北路上的筒子楼,舅舅家还在二条巷,原来有个小露台的老房子多年前就被拆了,丹凤街大梧桐下的小房子,也早已拆迁,不知所踪。我姐去了旧金山,美国中国两头飞,来去一阵风。

今夜,南京,大雨滂沱,天空黑幕沉沉,没有圆圆的大月亮,秋风夹了雨丝从窗口吹进来,又湿又冷。无奈,我坐在桌边努力搜寻记忆里美丽的中秋月,以慰无月可看的聊赖。

蓦地,那年,鼓楼亭子上,白茶杯里,绿茶水中,随着迪斯科颤动的黄柠檬般的月亮,从脑海里窜出,挡住我的眼帘,它在我的记忆中丝毫没有残缺褪色,一如那天我看到的鲜活模样。

写到这里,我傻傻地想,今夜~大约是我们心里有月,便是共了婵娟,共了此时。

2016年9月15日(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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