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命

 

一棵树倒下了了,它的魂还存在;一个人倒下了,他的魂还存在的又能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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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  强
编辑|清平世界


一棵树的命


在村庄,草可以长得到处都是,山坡上、小道边、沟沿河畔,甚至泥墙上屋脊上,一把镰随意伸出来就打一箩筐,一只羊悠闲地踱过来就吃个饱。草多,草的命就贱,没人关注一棵草的活法。

在春天它怎样顶着春寒探出头来,夏天怎样经历烈日的曝晒,犁地的农人不管这些,割草的也不管,放羊的不管,甚至蹲在田间默默抽烟的那个人,干完了手里的活,闲得慌,顺手就拔起了脚边两棵草。

草的命就这样没了,但村庄的人谁也不会意识到草还有命,从而对一棵无辜的草手下留情。



树和草不一样,树从不到处乱长,树总是长在自己该长的位置,树从一出生就给自己画了一个圈,长得再高再大,一辈子都不会挪动半步。

树的命比草的金贵。从没有一个人因为喝饱了糊涂没事干去砍下一棵树,也从没有哪一家因为没柴烧而锯断一棵树,一棵树在村庄活上几十年几百年是常有的事。

如果不是被风刮歪,被雷电劈坏,被虫子蛀死,树大多数都能善终。



会过日子的农人总在自己最强壮的时候栽下一批树。院子里植槐,屋后植楝,坟地里种柏,种桑,河边沟沿种楸,种梧桐和杨树。

和一圈猪两头牛一样,树是财富,是遇到大事能顶上去的财产。和庄稼牲口不一样的是,树不需要人刻意照顾,栽下了就由着它的性子长,顶多施施肥、剪剪枝。

树对人的要求不高,对脚下的土地要求也不高,树一年一年过着自己的日子,平静而恬淡,树没有过多的欲望,一棵树从没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太贫瘠了,要背井离乡迁到肥沃的地方去,它只知道过完一年就在体内圆圆满满地画上一个圈。



一棵树可以活上很久。

像村子里那两棵柏树,柏树原来长在庙里,究竟是什么庙,没人能说得清,后来庙没了,但树还在。树下有残碑,碑文模糊不清,风刀霜刃能啃掉一块石头,却拿一棵树没办法。

一棵树活得久了,即使是时间也奈何不了它了。

树活上几百上千年就成了神仙,过年过节人们在树下摆下贡品,烧香磕头,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祈求家人平安生活富足。



农人就是农人,农人从不祈求大富大贵,他们知道扎根于脚下的土地,把日子过踏实就是最大的幸福,他们从不奢望什么,他们安于一棵庄稼一棵树一样的命运。

神仙能满足他们小小的心愿,当大地在一阵秋风过后捧出大片大片金黄,当沉重的云在村庄上空卸下第一场雪,总有老农在树下敬一炷香,一圈一圈来回踱着。

树活在人的敬畏里,树知道人的这种敬畏是出于对大地最朴素的感恩。



在村庄,能活成神仙的树终究是少数。

要建房了,农人会伐下那些六七年的白杨,粗的做大梁,细的做椽子;砍倒那棵十几年的榆树打门窗,边角料就添几把木凳,弄张八仙桌。

孩子结婚,杀一棵楝子树打张床,楝子,连子,睡在这样的床上,胖小子定能一个连着一个。

有的树被做成了木板车、独轮车,有的做了耧、犁耙、木锨、锄头把,有的做了木梯、木盆、风箱,有的做了棒槌、搓衣板、老祖宗的牌位……



一棵树的命看似终结了,它其实还在村庄里生活着,以另外的姿态生活着。

比如做了一根椽子的树,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它沐风淋雨,春天长出新叶,冬天又丢掉黄叶,唯一丢不掉的是它端着的那个鸦巢。

它听到的声音无非就是风雨声、打雷声、鸡鸣犬吠声、老牛反刍声、月光跌倒声、炊烟拔节声、霜打蔫茄子声、火苗上窜声……



它搬进屋里的时候,虽不再发出新叶,不再沐风淋雨,但它听到的还是村庄的声音,看到的还是打场晒粮、春种秋收、婚丧嫁娶、锅碗瓢勺的乡村情景。

谁能说一棵树就死掉了呢?它仍然活着,一直活到这栋房子再也扛不住时间,轰然倒塌,一切都归于尘土的时候。

一棵树的命就是这样坚韧,一把斧头一把锯怎能要了一棵树的命?



树和人不一样,人死了就腐烂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树却能以木的形式继续存在下去,这时候木是树的魂,木不腐烂,树的魂就不死。

人活的是一种精神,树活的是一种魂,所以一棵树以家具的形式活着,以农具的形式活着,对一棵树而言都是幸福的。一棵树即使打制成棺材,埋进土里,也还是幸福的。

农人年轻时栽下一棵柏树,他知道人都有死的时候,他知道柏木质地坚硬,耐腐蚀。

树一天天长大,人一天天老去。农人老了,老了就容易怀旧,农人抚摸着树,像抚摸着他的一生。农人和树并肩站着,就感觉树是另一个自己。
多少年了,他生长在村庄里,树生长在村庄外,他要看树就走出村庄,而树要看他,只需踮起脚尖就够了。

农人举着斧头砍树的时候,感觉每一斧子都砍在自己身上。树杀倒的那一刻,农人心里空空的,仿佛倒下的不是树,而是自己。

树变成了木,木变成了棺材,从此农人在家里就能看到树了,从此树就以棺材的形式等着农人,一等就是若干年。



树一辈子都依靠土来活命,埋进土里对树来说是最完美的结局。

树不孤单,更不悲哀,树倾听着来自大地深处的密语,渐渐地就悟透了生命的本质。

一棵树可以坦然走完自己的一生,一个农人也可以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上安身立命,他们平平淡淡地生,从从容容地死,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脚下的土地,没离开过生养自己的村庄。



但——他们却活得这样自在,倒是我们这些所谓的见过大世面的人,常常深陷在欲望的泥潭里,常常在得与失之间丢掉自我。

我们得承认不如一棵树。

一棵树倒下了了,它的魂还存在;一个人倒下了,他的魂还存在的又能有多少?

作者简介



张   强

❖ 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学教师,《教师博览》签约作者,生活于孟子故里。

❖ 有诗歌、散文、散文诗作品发表于《星星》《诗选刊》《芒种》 《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厦门文学》《中国诗人》《上海诗人》《散文百家》《散文诗世界》《鹿鸣》《意文》《新诗》《星河》《教师博览》等刊。

❖ 诗歌入选《2013中国诗歌年选》(花城版)《新世纪诗选》等选本,散文入选《2014中国散文年选》(花城版),2008年出版诗集《季节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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