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第二天，那神秘的鱼肚白在东方蔓延，像撒开一幅轻柔的纱幕笼罩整个大地。公园里，枝头的积雪都已在昨夜，不知不觉凝成了水晶般的冰绫。小鸟在巢穴里时不时地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欢闹的一对孩童，以及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一直感情甚笃的娟和宁……...





                                     初雪      清晨十分，稀稀落落地下起了雪，渐下渐急，渐下渐密。昏沉沉的大千世界，仿佛一下安静了、凝固了。一切的生命都悄然变化着。或近或远的枝枝桠桠，竹林茶舍……在雪花的点缀下，银装素裹，分外迷人。这突如其来的雪，在引起一阵欢愉之后又归于宁静。

娟欲趁着丈夫外出的工夫带可爱的女儿一同到附近的园子里转转。这附近除了这个带儿童乐园的园子，便没有其他更吸引女儿的地方了。实在说起来,这园子对于老幼妇孺可算是个好地方:冬日里,金灿灿的鱼儿在池塘里游弋,鸟儿在水面低徊,便足以让女儿开心满怀的了.何况,园子一角新近开辟出的儿童乐园,更多了一个落雪之时来此的理由.没有什么比让女儿得到像水牛来到草场这样的舒展机会更开心的了.



娟与她的丈夫宁从记事起便在一起玩耍做伴了.从他们朦胧之中产生对爱情的认识、向往便认定了对方.后来他们一同上学,直到高中、大学都是在一所学校.即使毕业之后,两人选择了有着文化底蕴的苏州作为定居地.长久以来,两人恩爱如初，甚至没有红过一次脸。尤其在他们诞下爱情的结晶后，更是如胶似漆。她的爱人，由于从事建筑一类的工作，时常要外出考察。由于家离园子很近，一有空，她便带着女儿在公园内玩耍。今天，也不例外。

很快，园子中的那几棵百年老树槎丫的秃枝，在白雪的覆盖下蜷缩着，好像在挣扎抖落满身雪的样子。虽不见萋萋芳草，匆匆来去的游蜂浪蝶，整个园中还是充满了意趣。

小女孩蹑手蹑脚地在雪中走着，伸开手去捉飘落的雪花。可雪花像调皮的精灵似的，时隐时现，即便是她捉到了手，一旦展开手掌，却好像是掌握了隐身术一般不见踪影。于是，索性直接到积了一层雪的植被上直接捧上一把，趁妈妈不留神的时候朝她身上掷去。一阵美妙欢愉的乐音在这个园中响起，引得梢头的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

“妈妈，妈妈，咱们到那边去，好吗?”

“嗯，当然可以。”妈妈一边说，一边拉着小女孩的手说道。

可妈妈刚刚迈出两步便停下了脚步，孩子跟在后头，探着圆圆的脑袋说道，“妈妈，走啊。”妈妈却依旧毫无反应，两脚却像田野中被夹住的野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灾祸而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不知是否会降临的希望。娟的目光停落在不远处的一对嬉戏玩闹的父子身上。起初，这温馨的场景引起的不过是寻寻常常的情感。而当那侧面的弧度变小，那张脸是那般熟悉，一丝不差，与她的老公一般：挺括的鼻梁，澄澈的双眼，高高的颧骨。



一见那人逗弄男孩的神色，她便确定是丈夫无疑了。他的丈夫不是老爱将孩子搭在肩头说一些有趣的绕口令给孩子听吗？她心中充满疑惑，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娟心里难过极了，便迎头而上，劈头盖脸地朝他挥动着拳头。

“宁，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去出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孩子又是谁？”

在娟看来，这孩子与自己的女孩小不了多少，她当时多么期望从她的丈夫口中听到一句与她的预想不一样的话。可是刚娟一问，没想到宁脸色大变。娟这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娟于是一再逼问，吓得身旁的两个孩子都哭了起来。她一面抱起孩子，一面对宁发起不耐烦的质问。

“娟，你听我说，这孩子确实是我的，但并不像你想得那样，并不像你想得那样，并不是那么回事。你能耐心听我说吗？”

娟一听，孩子是他的，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你这表里不一的禽兽，我不要听你说。我要与你离婚、与你一刀两断。你这个伪君子，大骗子！”说着便无力地瘫坐在覆盖着薄雪的地上。

“娟，你得听我给你解释，你冷静一下，听我好好地把事情原委对你讲述一下，你才能明白事情真相。”

“什么真相，真相不是摆在眼前了吗？”她冷冷地望着地面，“我看你不必回家了，我会把你的衣物打包好寄给你，以后你不必沾家门了。你既然行出那样的事，就该好好想想后果!”

娟将手一甩，抱起女儿便快步朝前走。任凭宁在身后大声呼喊也不去理会，不回头看他。

“娟，你等一等，你听我说，你去看看她，你再做决定好吗？我求你了……”

娟立定了，双眼木然地看着远方。在此时的她看来，这初雪时的景致不像起初看起来充满意趣，而是一片混沌，一片迷蒙。那远处的秃枝，也像是鬼影憧憧，又像是白骨森森。当她能够安静下来想些什么的时候，她想，是不是该听他说一下再离开？是不是这一切又另有隐情？

她放下孩子，又转身朝他走去。

“好，既然是这样，带我去看看她？”因为她一看见在角落的小男孩，是那么可爱隽秀。这使他的心上升腾起一丝妒意。这种妒意本是女人与生俱来的。

他们顺着大路直走，各自领着一个孩子，双方并不言语。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这样的一幕是多么让人歆羡啊!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吵嚷的人声开始渐渐安静下来。他领着她，朝一片密林小道走去时，娟才忍不住问他，“这是去哪？”

“你走走就知道了。”宁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神情严肃，表情哀伤。他们来到了一片安静的区域，一个看园老者，佝偻这身子朝他们走了，语气迟缓，慢吞吞地说道，“您又来了，您一直以来都是来得最勤的一个。”

娟心中疑惑，难不成他的丈夫将那人安排在这宁静的山林中生活？他也藏得够深的啊，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一切，她心中的无名的怒火又被燃起。她想回去，后悔到这里来。万一，她看到一位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不是相形见绌了吗？

犹豫不决的她刚想开口，她的丈夫便说，“走吧，再走几步就到了。”

“爸爸，爸爸，我们应该带百合花的不是吗？以前我们来看妈妈，不都是带百合的吗？今天给忘了。妈妈可是最爱百合的呀！宁身边的男孩扯着他的衣角说道。”

山林间枝枝桠桠落满了雪。放眼望去，一片纯白无瑕的世界。若不是这恼人的事情的发生，倒是一家人踏雪寻梅的最好时辰，加上几缕淡淡的幽香飘散而去，真是辜负这原本美妙的好时光。

小男孩在头领路，他好像对道路十分熟悉，上了土坡，高高兴兴地叫他们。“那颗腊梅开花了，爸爸。”

一上土坡，娟楞住了。娟看见一块墓碑上，年轻女人的相片。那女人看起来笑容迷人，美丽大方。

“没有，她就在腊梅旁边。”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她……她死了吗？”

“嗯，是的。”

“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娟很快从自己的那股怨气中解脱出来，转而对这年轻的生命发起同情来了。

这事情还得从四五年前讲起，那时我的公司不是刚起步，刚有起色吗？招了新人进来吗？年底的时候，收益尚好。当然，比起现在当然差很多，不过，当时，我们是十分满意与知足的。为了犒劳一下我的员工，一同组织去黄山旅游。你因为在身孕中，便留在家中。晚上，我们在黄山山顶留宿了一晚。我们来不及回味一天下来，欣赏到的黄山好景致，一群人中便开始瞎闹，起哄。这样还不够，他们喝起酒来，灌了我很多。即便是好酒，我也不愿意多沾。你知道的。不过现在已经练得可以啦。我当时可不行，这样一醉，便到屋里休息。另外的一个刚入公司不久的女孩子也同样被他们灌醉了。他们一帮人断定那女孩子对我敬重，怀有好感。在哄闹中，将她推向了我休息的房间。接下来，就坏了事了。酒真的不是轻易就能沾的。这样一来，我可是真的没脸见她了，也没脸见你了。她好像意识到这一点，不久后，她便提出辞职。我也不好挽留。于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可是，又过了大概一年，我被一通电话吓着了。有人打电话告诉我，我儿子没人料理，让我快去医院。我一到医院，只见一个鹤发的老者向我走来。她说她是圆的养母，圆就是这孩子的妈妈。他妈妈一年前便离开人世了。那老人说，圆是为生这个孩子而死的。我便问她，孩子是谁的。那老人说是我的。我当时便懵了。老人说，圆圆临终前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去打扰我。可她一天天老了，孩子这些天一直生病，她只好来找我。除此之外，她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怎么确信孩子就是你的？”娟问。

我当时也怀疑，老人要求做DNA鉴定，很快结果下来了，是我的骨血无疑。

那老人还说，“她查出怀孕时，是我陪着她。那医生说，圆圆患上了恶性肿瘤，而且是中晚期。她从小就是孤儿，只有我一个亲人。她想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可爱的孩子。但是不想因为这样的美好图画破坏了属于别人的幸福。圆圆希望孩子能平安无事。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就是不按治疗癌症的常规方法，而是放弃化疗，勉强维持体力，任由癌细胞在自己体内扩散。我当时劝她，何不保全自己，何况孩子的父亲又不是自己的丈夫。她说，事事不能尽善尽美，只愿孩子能够平安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如果不把化疗停掉，可能还会延续生命，但她坚持要生下宝宝。为此，她的身心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七个月后，渐渐病入膏肓的圆圆在我的陪同下入院治疗。由于病情恶化，在病房里先后做了两次手术。第一次手术就是进行刨宫产。儿子念念才七个月，是个早产儿，生下时才三斤多，令人提心吊胆。接着第二次切除恶性肿瘤的手术，经过二十多天的治疗后，病情变得不可控制。医生建议放弃治疗，因为治愈的可能性不大。我当时想把你叫过来，可是她死活都不同意，她不愿打扰你的正常生活。三个月之后，念念的百岁生日宴。她问宝宝怎么样，我说宝宝很可爱，很活泼。她的眼角流下了一行热泪，不舍地离开了。她才二十六岁啊，为了念念放弃化疗。任由癌细胞在体内扩散。最后终于撒手人寰。可怜的念念啊，这么小，便没妈了。”

娟听到这里，抬眼看了宁一眼，叹了口气。问道，“可是后来，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后来，念念生了病，老人一人应付不过来，便联系了我。我帮他们在家不远处的小区里租了房子，时常来看他们。给他们送些生活用品。”

“你为什么瞒着我呢，我们应该把他们接来家里一同住的啊！”娟问。

“我不是怕你难过啊，我也是不得已才这样办的。”

娟看看念念，抱起他，哭了起来。接着，四人拥在一起，在圆的墓前。

这时雪层背后，月儿露出了赭黄色的脸庞，把浅浅的柔光洒向人间。和它作伴的，还有三五颗小星，致使它不再感到凄惶，渐渐地，月儿终于到达她行程的终点，悄然隐没在旷野的边缘，剩下青灰色的回光在墓地四周荡漾。

第二天，那神秘的鱼肚白在东方蔓延，像撒开一幅轻柔的纱幕笼罩整个大地。公园里，枝头的积雪都已在昨夜，不知不觉凝成了水晶般的冰绫。小鸟在巢穴里时不时地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欢闹的一对孩童，以及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一直感情甚笃的娟和宁……

                              文中绘画作品王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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