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过绝望才珍惜开朗

如题...





一

看一部电影要两小时，看一本书要几天几个月，这都是一笔不小的时间花销。而且看片看书都是相当私人的事，别人语重心长地推荐就指着你看完后与他共鸣，可你偏偏屁都感觉不到，无形中与推荐你的人多了一层隔膜。这往往和作品本身的质量关系不大，而与个体性差异很有关联。

比较而言，一首歌的时间要短得多，即便我不喜欢听，也就几分钟的事。所以别人推荐书和电影我看得很少，有人推荐歌我当天就听了。

基于这些原因，我也更愿意推荐给你我喜欢的歌，比如陈慧娴的这首《明日有明天》。

和很多人的直觉不同，写一首劝人积极向上的歌其实非常困难。翻来覆去地告诉你“明天会更好”“有志者事竟成”“坚持就是胜利”你很快就想吐了，因为太空洞，而且但凡有点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现实不是这样的。

所以一首好歌难就难在要把罗曼罗兰所说的英雄主义传递给你：既要告诉你人生残酷又要让你热爱生活。

2003年4月SARS大肆蔓延，碰巧又赶上巨星陨落，整个香港人心惶惶。林夕借用“Tomorrow is another day“这句谚语，填了这首歌。

二

张国荣的死对林夕触动很大，在那之后他再也不写那样天惨地绝的词，总会在字里行间透露点温暖和关怀。这首《明日有明天》可以算作一个转折点。林若宁说，在悲惨世界有幸为人民打气也是一种福份，填词人就是有这个权利和义务。

流过多少眼泪／能够哭出眼泪
也不必沮丧／已得到释放
至少也比黑雨浩瀚／有观众都不算寂寞

玫瑰得到眼泪／受过苦的笑容
才特别茁壮／才特别耐看
在绝岭中怎可以不盛放／连玫瑰都因此勇于盛放

斜线前面是歌的开头，后面是歌的结尾。词的首尾两端呼应，词人借“眼泪“这个实体指一切让你不快的事，从劝导你流泪“不必沮丧”到你自己哭出来“得到释放”，简单几个字的切换就写出了当事人心境的变化。

别人说“眼泪至少可以浇灌玫瑰“的时候你总觉得他并不能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直到你自己消化了这些不快，认识到生活中的起伏谁都无法避免而自己并不寂寞，你会因为这样的经历更加顽强，你的生命也因此变得丰盛。

三

全靠试过绝望
才珍惜开朗
每天都享乐便忘记快乐
无法去进睡
欣赏每班机升降
最多 等天亮说晚安

每天吃米的人如果偶尔吃碗面条，不仅觉得面条新鲜，而且明天再吃米就会吃出不同于以往的味道。参差多态的含义体现在方方面面。吃什么在很大程度上由得你选，可你的情绪起伏心情变化总有很多受情境影响的地方，打你一巴掌你开心大笑绝不是正常反应。

绝望你都体会过，就更容易了解自己，开心的时候也会格外珍惜。正如林夕自己所言，“不入过地狱，又怎懂得保护自己的必要与窍门，我对爱的执着现已化为自爱兼爱，善感而不多愁”。

“每天都享乐便忘记快乐“是典型的林夕风格，其实每天都享乐的人何其稀有，就连豁达如苏东坡，在大雨中撑竹杖穿芒鞋还能够“吟啸且徐行“，不也有“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愁苦么？

林夕患过很长时间的抑郁症，最后他和病魔和解了。失眠的人都知道，越想睡就越难以入睡，越难以入睡就越焦虑。反倒不如你接受睡不着这个状况，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把白天无暇细看的飞机起落当作风景欣赏。大不了整夜不睡，等白天困倦时再当晚上一样跟自己说声晚安。

四

浮云骤雨远飞
我以为会记起
但做人像做戏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如疲倦到半死 入睡呼气
难过会过期
吸一口新鲜空气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坐过山车的刺激尿裤子的尴尬，落榜的灰心为人父母的喜悦，接吻的甜蜜劈腿的心碎…当时的感觉多深刻啊，我以为我会一辈子记得。可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就像演戏一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幕，这些事情最多在记忆里占据一角，就像夜里做过的一个梦。

每个生命都有期限，那受制于生命的情绪当然也有期限。再怎么觉得熬不过去了，也总会过去的。就像困到极致，你自然会睡着一样。

人在低落的时候分分钟呼吸都觉得困难，不宜想人生漫长这类事情，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时间分段，这一小时我就用来痛哭流泪任意发泄，下一小时兴许会好起来，这点看起来略带盲目的渺茫希望往往是很多情绪病患者的救命稻草。

即便对于情绪正常的人来说，多数人一生都活不痛快，笑时不会酣畅淋漓，总惦记随时会来的风雨和尚不丰盈的荷包；哭时也难歇斯底里，还念叨着“我不勇敢谁能替我坚强”。

五

人世间的配乐
配不起天国
却跟我分享过寂寞
在最高峰跌落
仍剩下脉搏
如时间总嘲笑这种幻觉

林夕信佛，他在飞机上为《天龙八部》写就的主题曲《难念的经》是武侠音乐的经典，连金庸本人都非常满意。他常在歌词里有意无意地透露禅意，比如这几句。

你经历的种种不快当然跟你心中所想的天国并不一致，可真的存在一个完美世界吗？你在那里不丢手机不落钥匙，你的付出立即兑换成果实，你爱上一个人Ta就跟你约定生死？

要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点别的什么，所以得既是得，得也是失；或者说既没有得，也没有失。“天国”和“高峰”固然是幻觉，乐与苦又有什么分别？苏东坡在大雨中领悟的“也无风雨也无晴”就是这个道理。

六

这首歌出自陈慧娴的专辑《情意结》，林夕亲自参与制作跟策划，对它抱有厚望但销量惨淡。以致于从不失手的“夕阳组合”（林夕+陈辉阳）在那段时间都没再合作。

虽然十几年过去了这首歌也没有像陈慧娴的《千千阙歌》一样大红，可林夕的词配上陈辉阳明快轻盈的曲调让这首歌极为耐听。在你低落的时候它就是能够理解你的朋友，借你肩膀让你痛哭一场，又像一个母亲给你盖好被子，轻拍你的脊背，还在你耳边低声细语：快睡着吧，睡一觉就好了。

推荐歌曲的想法由来已久，可我又很自私，好东西不愿意拿出来分享。就像“阿七说”这个公众号一样，看过的人都说好，可大家都像偷偷找到宝藏一样，不愿意推而广之，让更多价值观接近的人能够认出彼此。

张敬轩最终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没能站在《我是歌手》的舞台上，很多轩迷觉得庆幸，《春秋》终于没像邓紫棋的《喜欢你》（Beyond，1988）一样烂大街。可与其让烂歌烂大街，为什么不让这些好歌烂大街？

2月17日在红馆跟王菀之的演唱会上张敬轩说，“《等》（陈百强，1985）和《樱花树下》是我本来在那个节目上准备要唱的歌，一首是我的代表作，一首是粤语乐坛的代表作。今日我在这里唱出来，当系还愿啦。“他遭受的误解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几句话带过，听了不免唏嘘。他绝不是最后一个被如此对待的歌手。

音乐应该是个简单的事，但我们离达成这样的共识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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