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炊烟起了,是你在门口等我》

 

不惧未来,不伤过去,清新而有力,这大概是一个人在天地间应该具有的积极态度。...



采薇

采薇,中原女子,教师,文学爱好者。

炊烟起了,是你在门口等我 


我向来仰慕那种方向感极强且能自由驾驭方向盘的女人,我真的惧怕自驾,可我还是攒足了勇气,大了胆子,在一个白花花的太阳里赶往老家。那段时间,被一个叫“乡愁”的词折磨得无处可逃,常在梦中自我厮杀,在有月或者无月的夜晚,在村庄的上方泠然盘桓,忧伤低徊,人却无处可依。

毕竟是回到自小就生活的地方,自我感觉熟门熟路,自信闭着眼睛可以抵达。越来越近时,一切渐渐熟悉。儿时的白杨,依然茁壮地长在路边,其时已是夏末,叶肥,叶青,树身粗壮,树身高昂,阴凉笼罩到大半边公路,荫蔽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辆。仿佛熟悉,却又那么陌生。我离家求学日,路边栽满杨树,一棵一棵,挨挨挤挤,列列行行整齐地延出目光可及处。二十余年光景,昔日小杨树皆成有用之材,我也从豆蔻年华走到不惑之龄。

那天,那天我有很多的疑问,我小时候走过的千遍百遍的路怎么都找不到了?我的印象里,一条省道贯穿南北,路两旁是一个挨一个的村庄,有的距离省道近,有的距离省道远。就像小时所种的藤蔓,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瓜果。村庄,一个个结在省道这个长长的藤蔓上。我的村庄,在梦里散发着瓜果一样的清香。

路口还是有很多,但哪一个都不是我熟悉的。我来回的在路口转来转去。似乎是一个噩梦,我在梦里找不到拐到村里的路口。省道两旁都是一样的繁茂葱茏,高大的杨树,低矮的灌木,贴着地面不管不顾随意生长的锅巴草,烘托着宽大的灌溉排水渠,临到交叉路口的地方,排水渠被粗暴的填平,上面冒出一座两座的二层或三层的楼房。夕阳尚微霞,把楼房打扮成一模一样的辉煌。

我尚能忆起那时候,我上小学来回的路上,沿着这个水渠走,随手折下一段枝条,握在手里,时不时抽打小河的水。一枝软软的抽打在水面,漾起波纹,向两边漾开,很快又回复到平静。渠水清澈,有水草在招摇,水面飞奔着轻俏的“水拖车”,滑动着精瘦的腿,轻盈地飞跑。看得出神了,伸手去捉,不免湿了鞋子,湿了衣袖……如今水渠早已经干涸,河渠道斜坡上或者河道内大多种上了庄稼;或临近路口,被推土机推平,盖上楼房,大门对着公路,支上摊子,做起或大或小的生意。

小桥是村庄最好的记忆。原来的村庄,被深深浅浅的排水沟渠围绕,进出的村口总要有一座小土桥。我只好把车子停到一个熟悉的小桥旁边,认真的寻觅。似乎相识,又似乎陌生,如在梦中。我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场景是儿时的场景,只是换了人,大概就是所言的物是而人非。常入我梦的是小学时的操场,场院在校外,是一块废地改建而成。说是改建,也没有什么好建的,没有塑胶跑道,没有运动器材,只记得阔达的操场上有两个篮球栏,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隔了很远,体育课上或者课前课后,总有小老虎一样健壮的男生嘭嘭嘭的打球,脚下生风,带起的尘土飞扬,离远看还以为是一队马儿在奔跑……学校前有一条土路,路和前面荒疏的大操场,总是隔了一条浅浅的沟,据说也是排水用的。去到操场上,经过一个小土桥,孩子们是不走桥上的,往往从沟这沿儿攒足了劲跃过沟那沿儿,如同跳远,只不过下面有不太深的沟。有的腿短,慢了点,直接落到浅沟里,或无恙,或如狗啃了泥,沟边站着一群小疯狗哈哈哈一阵大笑。落沟者逞能失败也无话可说,滚轮着爬起身,呲牙一笑,拍拍身上的土从容而行。

大概那时土多人少,土地便不值钱,也许那时人的欲望少,开发的商住房也少,够住即可,不占用多余的土地建房。不像现在,有巴掌大的地方都征用了来,建成大大小小的鸽子笼,卖了挣钱。总之,那时的操场很大,孩子们在大自然的殿堂里随意玩耍而不越界。操场里就有各色小花儿,各种野草。我常常在老师不注意时摘了猫耳草,用长长的毛茸茸的穗儿编成狗儿猫儿,顽皮的塞到小伙伴的脖颈里,扎她,直到她跳着笑着跑开,或者绝地反击,推我在地,用野草扎我的脖颈……那时的教育应该是标准的素质教育了吧,这种顺应孩子天性的教育,让孩子们在玩耍里得到了充分的自我发展。现在想起,还是满满的幸福。大学毕业后做了老师,每天在课改的漩涡里挣扎,改来改去,始终无法激发学生的内在激情,一个个学生成了没有灵魂的流水线复制品。是人的幸福快乐的基因改变了吗?

是了,前面就是我的母校,小学和初中我都在此完成。只不过校园早不是原来的校园。那时是没有大门的,如今的母校,大门气宇轩昂,铁质,原色,宽大,高昂,傲视着来往的人群。操场的位置,也被一大片高高低低的楼房占据,那个小小的土桥已不复存在,我的脚印,被埋在时间的废墟里。

学校东面,是一个较大的村庄,张王庄。上学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日日走过,喜怒哀乐,皆有所养。只是村貌的改变,一时让我难以辨识。家家户户,都建造起高大的楼房。封闭的院落,红漆的大门,似乎在还原小说里地主老财的派头。但老乡还是沿袭着“敞亮”的习惯,大门白天极少关闭,一扇支愣着张开,闪向外面,另一扇关着,用门栓拴在地下。

我站在门边,痴痴的问:请问一下,张中中是在哪边住?

我突然忆起,张中中原居于此。

我记忆中的少年,个头很长,肤白,文静的笑,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时十四五岁,心里是青山绿水,眼神就是爱情。课内课外,一闪眼看到了,心就砰砰跳上半天。即使不说话,不牵手,无山盟海誓,也够了。少年的家,在通往学校的小路旁。我去学校往,在秋风飒飒的小路上,一边踢着石子,一边期待着他的出现,内心焦灼;或者听到他家的鸡鸣狗吠,或者透过篱笆,看到他家里那棵槐角树被秋风吹散成堆的青黄色树叶,心里便无限欢喜。梦里梦外皆为与君知,望到长命无绝衰。但生活它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月老的红线,并没有把彼此拴在一起。张中中三代单传,初中毕业就顺父母心意娶妻生子。也曾想,如做了那个少年的妻,生活在打工的路上,也许那时单纯的爱意会尽数被雨打风吹去吧……

“哎,就是那里。”门内老人一脸沧桑,却不失庄稼人的硬朗。她用手指着邻家的房子,“一家人都去南方打工了……你是谁呀?”

我是谁?一恍惚间我有些慌乱,就如当年和少年不小心目光相接,刹那失措。

“同学,初中同学……”我嚅嗫着,慌乱的迈开脚步,有点磕绊。

看过名山大川,走过垭口河流,把风景看透,归来,依然不能云淡风轻。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路两旁时现的草屋,几缕炊烟,小兽树林间跳跃……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已不惑,深情的日子,在我的善念里开出莲花,敬畏着,痴缠着。原是有缘,能在青葱岁月里相见。初中毕业后便没有再见,不见,是不欠了吧。

傍晚的村庄还有些热闹,归家的牛羊似乎还有得几头,老人在暮色里更显出苍老,身后跟着牙牙学语的孩子。

年轻人都出去了,壮劳力也都出去了,只剩下孩子和老人……

一个老人絮絮叨叨的跟我说着,说着,我回身看时,夕阳挂在苍翠的玉米地里,暮色染着玉米的顶花,一半金黄,一半暗哑。

这个季节,牛羊最肥美的时节,各种草长得繁茂喧哗。如突来一场雨,可以促成无数只牛羊的成长。我每天挎了箩头,跟小伙伴一起割草,喂饱我家的牛和羊。下午出去,晚上回来。细瘦的胳膊上挎着大大的箩头,箩头里塞满青草。伴着牛羊“哞哞”“咩咩”的叫声,随着鸟儿一起归来。傍晚时分,父母也从田地里归家,把青草铡了喂牛。一个人续草,一个人抬压铡刀,一下一下,碎了青草。鸡子围在草们身边,希望找到虫子吃,一遍遍翻检;狗也伸着舌头,时不时追逐一下它看中的美丽的鸡们。草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青草的汁液留在铡刀上,似在展示一道美味。可我那时常常想,我要是那牛该多好。大概做头牛,比做个人要清闲,至少不至于思考那么多生计问题。

那时农村穷困,尤其孩子都上学读书的家庭。我为长女,常思生计。我在漫长寒夜里,有时醒来,会叹息家里的贫穷无依。周围是无尽的黯黑,不远处的省道常有客车悍然而过,车轮摩擦沥青的声音一直响到我的生命里。这声音带给我彪悍的想象,是我彼时最美的诗和最远的远方。理想是多么苦涩的等待呀,有时向往也是一种绝望……最终我还是乘着村西头省道的车,离开了家乡,以另一种形式呈现绽放。

我大学毕业,做了老师,不愿看到家人泥土为伴,一个个接了来。他们艰难困苦,个个终有自己小得。这也成了我最能够欣慰的事情。

当时小妹先到,扎着两只牛角辫,两簇黄毛努力的向上揪着,花色的皮筋从辫子根头儿起,一直纠缠着揪到辫稍儿,在辫稍处耷拉着两颗塑料的粉色球球,算是对发辫的一个终结交代。我去车站接她,小妹指着霓虹灯,眨着大眼睛问:那闪呀闪的是什么?小妹时年八九岁,农村没有霓虹,她好奇中带点恐惧,恐惧里有我的怜惜。我拉着她的小手,陪她细细的欣赏。城市的灯火,在她的好奇中明灭。后来小妹读了研究生,在霓虹闪烁的城市里也有了自己的小天地。

不惧未来,不伤过去,清新而有力,这大概是一个人在天地间应该具有的积极态度。

姑娘,是迷路了吧?

身边响起一个声音。我抬头,是一个老翁,牵着两只羊,被羊拽着,身子趔趄着,匆忙地走。

我笑了笑。

老翁再次很热情,你是哪庄的?

马庄……

我拗不过热情,回复他。

那不是吗?老翁牵羊的手指着东南方向。

我看时,那里正氤氲着淡青色的炊烟。

我终于忆起,炊烟升起处,就是我的村庄。

虽然有小楼挡了视线,我还是在断断续续的仰望里,看到炊烟,从烟囱里蜿蜒而出,缓缓飘散在空中。我有点感动,想起儿时的炊烟里母亲系着围裙忙碌的身影,饭时,母亲一声高一声地喊我们吃饭,满村子飘的都是孩子的名字。

我知道,炊烟起了,是你在门口等我。我可以循着炊烟的的方向望到你,望到梦里那个叫“乡愁”的情绪。

采  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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