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像她一样,严谨而有趣...

 

她说:如果没学古琴,我可能几个月就离开中国,也不会有《汉字王国》了。...





文|阿木

周六去听林西莉教授的讲座。

朋友说,人肯定得特别多。我心想,如果挤不进去干脆就买本书吧,反正本来也是要买的。

不过,场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火热。听众基本坐满了椅子,但也并没有站着听的人。

这有点像是,常听周围的人在痛斥古琴现在过热了、浮躁了,我自己也这么认为,然而有一位听众站起来向林西莉教授提问:“古琴即使现在都很小众,那么您在1961年的时候为什么要学这种乐器?”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的世界只是周围的人而已,我们并不真的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



林西莉教授是瑞典人,汉学家,我最早读的是她写的《古琴》。那大概是2010年,我刚接触古琴,看了几本关于古琴的书,基本都是古琴神话故事集,云山雾罩的不落实地,倒是这位外国人对于古琴和古琴在中国古代生活中地位的描述更实在些,让人觉得言之有物又不乏趣味。后来别人让我推荐关于古琴的书,我总是推荐这本。不过这本书很难买,我至今也没买到,不知道是否印量太少的缘故。如果你知道哪里能买到,欢迎告诉我。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日期:2009年10月
林西莉1961-1962年在北京大学学习汉语。在那个革命的年代,大家关注革命比学问多,老师教的是语录,学习方法是重复重复重复。林西莉说,如果那时没有接触古琴研究会,没有学习古琴,她可能就不会那么感兴趣中国文化,也不会有后来和中国的这么多缘分。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就谈起古琴,谈起来就有说不完的话,以至于作为主持的汪家明老师半是玩笑半是叹息地说“怎么又说起古琴来了,我们先谈今天的主题,之后有时间再说古琴啊。”

其实这次讲座的主题是林西莉教授的两本新书。一本是《另一个世界》,是她1961-1962年在北京大学留学时对于当时中国的记忆,另一本是《给孩子的汉字王国》。

《汉字王国》是林西莉教授第一本关于中国文化的著作,初版于1988年,在1989年获得了瑞典奥古斯特文学奖。这次“给孩子”系列将林西莉教授的名作《汉字王国》囊括旗下,删减其中1/3的内容,以《给孩子的汉字王国》为题重新出版。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年8月


不过我得说,虽然我绝对认同“给孩子”系列让孩子了解经典的初衷,但我之前买的北岛选编的《给孩子的诗》和叶嘉莹选编的《给孩子的古诗词》都只是选了诗,却没有相应的讲解,孩子理解起来会有一些困难。现代诗且不提,就古诗词来说,我认为并不是读过背过就能够感受到诗中的情感和意境,还应该对诗人、写作背景和提到的典故有所了解,也应该让孩子了解押韵常识、文辞用法,甚至是诗歌发展历程。我常听侄女以极快的速度背诵唐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我问她,这首诗讲的什么意思?她说不知道。兄弟为什么要登高处?不知道。茱萸是什么?不知道。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这首诗对于她的意义又是什么?如果她只看到了一具诗的尸体,为什么要爱它?

不过《给孩子的汉字王国》也许会好一些。我跟侄女一起看了一会儿之后,她问我能不能把这本书借给她看。有兴趣就很好哇,不过等我先看完了再说。

这本书只讲了200多个汉字,却囊括了中国古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林西莉教授在书中娓娓讲述了一个又一个关于中国的故事,语言平实而又生动,甚至还有些顽皮。
比如讲到“象”字时,她是这样写的:

不借助于古汉字人们很不容易看出这个“象”字。最主要的困难在于象不是我们习惯看到的那样用四只脚站着,而是垂直立着。原因很简单,对于那些把文字刻在甲骨上的书写者来说,表现动物的很多文字构成了问题。人们是从上朝下写,所拥有的空间极为有限。老虎长长的身躯、狗的尾巴和象的鼻子以令人生气的方式打破秩序,侵犯到周围的字行里。因此,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们把体长的动物立着排成行,只要人们把它放倒就会看到一切都有,沉重的身躯、鼻子和尾巴。

你瞧,就是这样。不是干巴巴讲一个字的起源,然后再举几个古书上的例子来佐证。她的想象是活灵活现的,让人觉得最早人们在创造象形文字时,就是这样一个有意思的过程。可不是么?文字是抽象的,但它所代表的生活是具象和鲜活的啊,文字从生活变成抽象的过程也应该是鲜活的。

她还会从一个字,联想到相关的事物和情景。从“鸟”字联想到剪纸艺术,讲述与剪纸老婆婆聊天的情景;从“羽”字联想到京剧里的将军,头上戴着翎子,用翎子的变化来表现喜怒哀乐。中国文化、中国人的生活也就呈现出来了。



当讲到“身”字时,她写道:

大家都会赞同这个字的意思是“身”,但是辞书里一个字也没有解释我们看到的这个“身”。可能它仅仅是一个一般的挺着大肚子、举着手的胖子吧?

……

这个喜佛纯粹是中国的创造,他大腹便便地坐在那里,肚子像两腿之间的一块发面,它一直特别受到饥饿阶级喜爱。想想看,他变得这样胖要吃多少东西!

普通人相遇现在仍然经常使用那句古老得问候语“吃饭了吗?”,如今的意思只是“你好”,但是它使人想起那艰苦的年代,如果人们能每天有饭吃,就可以炫耀自己幸福。另一句快乐的问候语是“你发福了吧”,现在的意思仅仅是“你好吗?看样子你过得不错!”。我一直不喜欢这句问候——特别是当我真的胖起来以后就更不喜欢。

字里行间都很让人感到作者的个性,平淡自然,感受敏锐,又有些小顽皮。在讲座现场听林西莉教授讲话也是相同的感受。她始终安静,讲话的时候平淡和缓的语调也让人觉得安静。但是说到某处,又突然会夸张地模仿起导师挑剔论文的样子,或者弹钢琴时大起大落的动作。已经84岁的她,又是大作家,却不怎么带气场。在讲座的过程中,她会小小声问主持人“我可以加一点么?”,意思是她还想再说两句。介绍她的时候,她平静接受了汉学家和作家的头衔,主持人接着说到“音乐家”的时候,她立刻用双手捂住脸,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其实最让我感慨的是,即使《汉字王国》是一本有趣的普及读物,书中也并不缺少认真的考证精神。比如在讲到“井”字时,林西莉教授针对这个字和实际生活中圆形的井不相符的情况提出了疑问。她列举了《说文解字》和她的老师高本汉的不同解释,最后用当时最新的考古成果——在藁城挖掘出的中国最古老的井的形制,证明“井”这个字来源于井底防止涌水而用木头搭的方形的井架。

她用了8年时间来写作这本书,搜集资料,并多次来中国实地考察。如果从她开始学习汉语算起,她有将近40年在从事相关的研究。林西莉在说到《汉字王国》的缘起时说,如果我将这些材料用在我的博士论文中,可能不超过10个人会读它,而且他们所做的,仅仅是挑剔论述的漏洞或者不够严谨的地方,而并非从中得到乐趣。所以我最终决定把它写成一部给大众看的普及著作,让大家都能够感受到汉字的乐趣。

其实,一本优秀的普及著作,写作者首先应是一个在专业领域有严谨而深入研究的学者。学术功底是一切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才有资格决定写作有学术价值的论著,还是用有趣的语言为大众讲故事。实际上,这两者并不冲突,可能只是一个人在不同时期完成的不同的任务罢了。

在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我们对于经典的兴趣,很多时候会以调侃的形式出现,这几乎成为大家喜闻乐见的流行。可这种调侃如果没有扎实的学术功底,没有严谨求证的学术精神,也只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更有甚者会成为无知的诋毁。

前阵子有朋友发给我一篇调侃《牡丹亭》的文章,大意是解说杜丽娘和柳梦梅是如何约炮的。且不说文中甚至把《惊梦》当作了柳梦梅的梦——这人可能连原著也并没有看。单说汤显祖曾用一个“情”字概括《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杜丽娘为情痴,因梦而赴死,又为寻柳梦梅而回到人间。柳梦梅又何尝不痴,见到杜丽娘的画像便心生爱慕,热情呼唤,才使得丽娘现身。如果没有了两人的这份情痴,又何来《牡丹亭》?汤显祖说他自己“一生‘四梦’,得意处尽在《牡丹》。”若知后世被人这样糟践,又该何等伤心。

或许我该自命清高,不与这种人一般见识,就像不能因为有苍蝇,就从此不再吃饭。可是我多么希望无论你是不是只想吸引眼球,也保留一些底线,对于经典,对于原作的本意,应有起码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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