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坝柔 故乡是一条河

 

苗族作家龙玉良散文《故乡是一条河》x0a给你讲述流淌在内心的河........






阳坝柔是一个很小的苗寨。在自治县的行政区域图中,却规范而庄重地标明“龙家塘”,这就很令寨子里的人从心底自豪。

一条小河由西向东从寨子的前面款款流过,源自长兴镇麻塘村的一座大山下那处幽深的溶洞。不论春夏秋冬终年不断,经施把、妙湾、小龙寨、瓦厂、下塘、大板云、大塘,走过我们寨子,推动距离寨子里许的两座碾房的水车,一路欢歌擦过石官塘的寨栅,跃过懂别那处十余丈高的悬崖,扑向鸡爪沟而汇入松江。流径不过十来公里,却筑有四五处水坝,滋润数千亩良田。水坝有土筑的、石砌的,例如阳坝柔的那处就是石砌的,寨名也就因此而得。阳坝柔是苗语,译为汉语就是以石头砌筑的水坝。水坝是一条通道,在和迓公路未通车的若干年代,地处河之南边的那个大寨子—彭宗的一代又一代男女老少从坝上走过,去那称为长兴堡的地方赶场,抑或去更远的地方如木树、迓驾,或跨过松江去湖南的名洛、茶洞、花垣。每当赶场日的傍晚时分,不少小孩或妇女走一里多路来到坝的那头,在河边徜徉着等待,留给阳坝柔许多鲜活的故事:做生意赚了钱的当家人拿出一串油香粑或一捧水果糖给了自家的孩儿,大人小孩相拥着踅回寨子,将渐渐降落的夜幕留给那些还在期盼的眼睛;有场上失意者空着手面对自己久久等望的孩儿,一脸的心焦八烂,说:今天遭孤漏子(扒老二)了,扒得老子连买包瓜籽的钱都没得了,或者称卖东西的嘎渣都没有了,不晓得是做客去了还是得病死了,牵了大的小的那汗涔涔的手,于夜色中悄悄进了寨子,挤进自家那间还有饭菜余香的木屋。这样的时候,便自幼培养了一种对于扒手的憎恨情绪,对嘎渣人的普遍依恋,尤其是那些为人们提供各种美味食品的生意人。



因为一道石砌的水坝顽强地挺立在风霜雪雨之中,寨子之前的一段绿色碧波便有一两公里长,两岸有柏树、杨柳、水桑及密密扎扎的毛竹、马桑树,随着季节变化,有尖尖竹笋突突从地下冒出,有各种野花笑灿灿盛开,有若干鸟儿、蜜蜂、蝴蝶和虫子、蚊子依恋在两岸的绿草灌木之间。孩子们钻进钻出,或采笋或摘果,偶尔有长虫窜出,吓得丢了篮子,溜得掉下鞋子,胆大的折了树枝挥舞或捡一块岩头砸去,那长虫哧溜一声棱进小河,将碧绿的水面揉成道道涟漪,搅醒水族世界公民们沉酣的梦。有团鱼匆匆出行,用浑黄涂了一条长长的线,虾们大多窜往水草密集的边边角角。如是于河间安置三五个鱼簪,可于乱中取胜,将慌忙逃遁而钻进鱼簪的小鱼小蟹变成桌上佳肴。偶尔撞了挂在枝头间那形形色色的蜂巢,头皮突觉针扎般疼痛,某处慢慢鼓胀起来,如李子如拳头,灌丛间便突然窜出一个捂着头的人影来,那“妈呀”的哭叫声由低而高,由清清的河边传向寂静的村寨,便有了大人们“怎么啦”的高音问询或者不愉快的责怪,复杂的声音交织在那片空阔的田野上空,将人们的视线拉往座落在山腰间的那个寨子。

这个寨子就是人们熟悉或不太熟悉的龙家塘。不知从哪时开始,龙姓人先到此处,亦不知已经了多少年代,反正寨子就那么十几户人家,而今眼目下是龙姓人家居多,石姓只有几户。房子清一色的木质结构,有五柱七的,五柱五的,有的配有厢房,是吊脚楼,装了楼板、壁头,楼上可囤粮装物,亦为女性主人做女红提供凉爽、敞亮、洁净的去处,那些幽雅的歌声常从那儿飘出;楼下安置了猪圈、牛栏,堆起的粪肥常常是厚厚地盖了一层草灰的,畜们在一个安全恬静的环境生活,应当是长梦难醒,只是邻居鸡的鸣唱,才会有了清晨和傍晚、白天及黑夜之分。从那道石砌的水坝上看,寨子所处的位置就象迎面而来的一条逶迤绵长的巨龙,那些高高矮矮的木楼点缀着巨龙的脸庞,依着地势呈现为腾飞的形状,向西,向西,永远地向西,是不是为了追那太阳呢?看嘛,满顺家配有漂亮厢房的木楼占了寨子边边的一大块地,是依地势稍稍往下斜去的,那就很象龙的尾巴;再高家于西头寨角那处稍高的地块竖了一栋五柱五的木房,瓦盖得厚,尤其是屋脊造型很是别致,近看远看都是一个欢快的龙头;下斜几十米的正江家的那两栋稍觉低矮的木楼,怎么看也是那龙伸出的前脚。龙身特别的丰满,是寨子的中心,这里绿树掩映翠竹婆娑,几块小小的竹林分别在寨子的前后左右和中间部位,露出七八处青青的瓦脊。走进农舍的小路软软地躺在竹丛中,盖了厚厚的竹叶,常有鸡蛋鸟蛋呈现。一到秋季,林间落下大颗大颗的板栗籽,于泛白的竹叶上显耀自己的赭红。有许许多多的青杠籽,孩童们拣挑出大个并显得规范顺眼的穿了小棍就成了手陀螺,食指拇指捏紧小棍,狠劲一抡,那小东西便于地上密都都地旋转起来。比赛的标准是时间,谁的手陀螺旋的时间长谁就是赢家,奖品是输家从身上摸出的一颗两颗板栗。如是群赛,那旋转时间长的小陀螺的主人就会兴奋地收到众多的板栗颗,有圆的有扁的,就很希望那令人扫兴的夜幕慢一点落下,那使人幸福的阳光永远不要西去。挨到冬天,有雪花飘来,慢慢地压弯了竹枝,那些熟悉的小径突然地痩了起来。有人从林间通过,是弯着腰的,满耳是吱嘎吱嘎的叫唤,突然看到两条长长的菜花蛇绞在一起,使负重极至的两三株水竹弯腰驼背。这是怎么了?少见哩。那人于某家的火坑边一边剥着烤红苕,一边就着热烘烘的炉火将蛇的故事演绎得更加神神秘秘。待大家怀着特别的兴趣前去观看缠绵时,那蛇不见了,便有许多的说法:这是做怪呢,见怪人怕是时运背了,可能背得恼火。人和人缠在一起,哪能让人看到,只有不要脸的狗们才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可那蛇?蛇是龙的灰灰孙,龙是人的远祖,是亲戚,同人一样的习性,哪会随便做那种事?那年饿饭,阿丙在最后吞下一棵辣椒蒂几天后就走了,走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很久很久,他那青蛇缠绵的故事一直令人心有余悸,穿过翠竹掩映的小径时,目光不敢斜视一分半厘。

与竹林不同的是,寨子中间见空耸立了一些古树。那棵三四抱粗的青杠,密密匝匝的枝叶覆盖好宽的一片地,不过咫尺的地方有一棵抱把粗的小树,也是青杠,很象一对母子;那棵枫树,裸露的虬根黄桶一般伸出一两丈远,比大青杠还粗的树杆挺拔着刺向蓝天,因横生了许多粗壮的枝桠,眼睛再尖的人也难以看到它的顶头。枫树的苗语含意是母亲树。人们希望其蔽荫之下的那许多如柏木、栗木、椿木、桐木、松木们快些成长,祝福这伟岸的母亲树儿孙满堂兴旺发达。就在大树根部以三块方整的石板砌了一处“土地”,逢年过节时,提了“刀头”、酒水和香纸,来这里作虔诚的祭拜。周围小树的枝条上便有了许多红的布条,微风吹来,是那么的欢天喜地,热烈非凡。若大的树冠上,有许多鸟窝、蜂巢,常有叽叽喳喳的小鸟啁鸣,嘤嘤嗡嗡的蜂蝶歌唱。鸟们居高临下,见寨前层层梯田春夏秋冬不同的景色,小河暴涨或枯竭,或喜或悲,荐以猫头鹰、喜鹊作尽情的表达。夜深人静时候,林间传来婴儿啼哭般的猫头鹰的鸣叫,并且连续着那么几夜,便有老人说,这下寨子可不会清静了。此间也许出现了某些异常现象,或者有人得了重病,有人做生意赔了本,抑或是干旱、暴雨,便当着是有效的应验;早晨有阳光初照,枝头上喜鹊喳喳欢叫,人们心情就格外舒畅。好事哩,寨子的喜事一定不会少,某家生了大胖小子,某人唱歌引进了面目姣艳的女子,那货郎挑来的货品多样而且价钱比往天便宜……有些事情还真如老人们所说的那样,大炼钢铁的前一阵子,猫头鹰夜夜都哭,瘆得人心紧难以喘气,有人就说:把那些树砍了,看它们还叫不叫?随便这么一说,谁料果真应验,不久的一段时日里,山上山下村里村外,斧砍刀削之声不绝于耳,成片的大树小树倾刻间化为高高矮矮的土炉中的熊熊烈火,寨子里就只剩下粗大的青杠和那棵高耸入云的枫木树,而那棵青杠在不久后的一场狂风暴雨中连根拔起,倒在黎明之前的某一时刻,无奈地压垮了老顺家半边房屋。那早晨,寨子里许多房屋的瓦片成了碎渣,人们从污水和哭声中掏出老顺的一对儿子时,见一截树枝穿床而过,深深地插进了大地。这是不是一种境界呢?可怜这棵老树。余后的日子就只有那棵老枫木了,多么地孤单冷寂。望那神州燥动的文化革命,林彪折戟温都尔汗及“四人帮”啷当入狱,1976年秋天,从树巅摔下一只黄桶般大的黄蜂老巢,空空的却没有一只蜂子。几只喜鹊欢快地叫着,不知疲倦。

寨前田野间有弯弯的小路,顺着田坎伸到小河那处石砌的水坝,倚了河岸向远而去,不出里许,有临河而建的两座碾房对称于两岸,不停转动的水车总是哼着同一只歌,唱农人的挑进挑出,唱年景的风调雨顺,唱寨里寨外不断涌出的喜事好事。这些年来,曾经寂寞一段时日的那些田坝山坡,簇簇油茶树叶翠花香,松树、杪木争先疯长,林间杂草衰竭,菌族突突冒出,有紫色的枞树菌,白色中缀有红绿点的板栗菌……野兔、山羊、锦鸡窜进窜出,林边田地里庄稼不时诅咒那蛮横的野猪,有人家半夜起来追撵叼走老母鸡的野猫。那棵曾经是人们祭拜的古枫树老去了,成了许多人家的房柱梁头壁装楼板,却护佑出许多儿孙成林成材,寨内竹林少了,却换了品种多样的果实飘香。天里相公的故事中的某些情节居然成为现实,说:天里相公于某天清晨得了一匹飞马,可以一跃千里。太阳升起老高了他才起床,边洗着脸边对帮忙栽秧的农夫们说,你们好好做啊,一会我去铜仁府砍几斤尕大家中午下酒。天里相公平时爱开玩笑,有人就说,莫戏毛啰,你去黄板还差不多,可那里闲天没肉卖。故事中的主人居住在黄板地方的一个苗寨,距铜仁将近两百里,在交通极不发达的那些年代两天时间难以到达,换了水浒中的神行太保戴宗可也难得一个上午来回。现在,松秀油路横亘于苗乡,一个来回不过也就是三四个小时,家有来客,稍早一点去铜仁取肉,中午的餐桌上飘出肉香未必不可能,况且近在咫尺的黄板街上、蓼皋城内,不论场天或是闲天总有屠夫发愁地守着难以告罄的肉摊。寨内家家安上电灯,有几家还装了电话,年轻人难得守那座机,手头活一点的就在腰际别了样式各异的手机,那才叫方便。去更远的地方呢,从大兴登上飞机,半小时到了贵阳,一小时则达广州、深圳,那么去香港还有好远呢?不就是一跨之功吗。

传说中寨子对面那爿悬崖神秘凶险,恰巧一条古道置于崖下,古有骑马坐轿者由此经过非下来行走不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个黄昏时节,有药师于崖畔挖药,寨前院坝上纺纱老太见了,自言自语:呀,都说你灵得很哩,人家在你头上拔葱都不晓得。话毕,只见那采药人硬是找不到刚刚放下的那把锄头,找遍那片杂草从生的林子,却连装药的背篓也不见了。那人急哟,不绝的喘息与唉叹竟然跨过小河及那片田野,撞响寨中木楼的壁头、门板。夜幕即将降落,老太说算啦,让人家回家吃夜饭去吧。说来也怪,那人觉得突然走出了黑暗,青天白日之下,那些物件明显显地就在眼前。这故事从父辈的父辈的父辈一代一代传下来,挺神秘的,如今崖下小径已为荒草灌丛掩没,牧童骑着黄牛水牛徜徉,竟驮出一小批大中专毕业生,散漫地撒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上。夕阳下,老人牵着孙子,或前或后有小狗相伴,遛达在绿草茵茵的河岸上,拖出一路长长的倒影,一路对远方亲人的绵绵念想……

故事在不断地摆着。除了阳坝柔山川地理的某些典故外,确实多了许多新的内容。

选自龙玉良《故乡是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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