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那家人 故乡是一条河

 

选自《故乡是一条河》龙玉良著...





山下的那家人(龙玉良)



时值清明,家乡无数的山野、田塍写满人的踵影,或三五个或十几、二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擎着束束纸幡,异彩纷呈,还有近年创新的花环、灯笼串;背篼或提篮里装有香纸、酒肉、米粑;有扛着锄头的,提着铁铲的,捏着镰刀的……一路地欢天喜地,靠近一个个目标,在那处称作老人故园的地方割了杂草,添上新土,祭祀酒肉,点燃鞭炮。这一天,这山那山,便有连绵的令人兴奋的炸响,有缕缕逶迤的霄烟。就是这样,故乡活着的人不会吝惜这前后三天的时光,为故去的先人送去食物及钱财。这固然掺杂着时代的色彩,却也顽强地演绎着远古沿袭的故事。

历经几十个春秋的风雨洗濯,我的少年无情地与我告别,晚霞终于推开我人生的门扉。已经不需要我再作逐个地向先人的祭奠了,晚辈们的脚力比之我辈更显矫健,热情比之我辈不减有加,这就给了我若大的时空,在热烈的鞭炮中踏着青草和黄泥,悠然来到大山脚下。这里居住着一户人家,若干年一直是这样,单调着讲述这山的故事,记录着时事的变迁和变化。眼前,这户人家的住房是两间木房,一间作堆柴置草之用,也还零乱地立放着三捆五捆草木混杂的柴薪以及焦干的包谷杆;另一间的上方是铺了一张床的,没有蚊帐,被褥胡乱地卷成小堆,稻草捆扎的枕头显示着日子的凄凉。离床两三尺,地面呈现一处凹坑,积水晃荡着,将旁边的一堆乱草,室内的空空荡荡作淋漓的展示,还有夜间防盗关进来的那头专作配种的公猪。公猪是宝贵的,宝贵得可与主人共住一室,同锅造饭,每餐可享两碗包谷面,而主人却有些时段是必须乞讨的。

这户人家如今的主人是一个被蛇伤废了右手的六十岁的独汉,一生未娶,无论如何是难以光宗耀祖的。若干年前,这可是富甲一方的人家,我们寨上的许多良田沃土曾经都归属他的名下。也不知是从哪个时候开始,这家人家道逐渐滑落,新中国建立时,落得一个富裕中农的成份。在我们曾经的那个特殊年代里,贫下中农当家作主,富裕中农是团结的对象,在集体的大家庭里,一同去坡上干活,同样地挣工分吃饭,这家的大人小孩都得到一般的人格尊重。怎么说呢,在计划经济时期,贫困偏偏爱上了这个家庭,挚着地占据这户人家的角角落落,男主人终于忍受不了三年自然灾害带给人间的撷据,走了,让女主人不堪膝下众多儿女所累,悻悻地远走六器口另嫁了他人,留下三男一女浑身上下的可怜。当然了,一根小草总有一棵露水滋养,故乡的土地不对任何人存有些许的嫌弃。黄土地拱出的红苕、包谷,黑泥巴扬起的稻花、谷粒,也把这些弃儿弃女养大。大了,男的当婚,女的当嫁,各自分开了走着各自的路。如今,老大、老二还是孑孓独立,老三却营造了一个喜气洋洋的窝,有儿有女,家道日富。老大是随了侄儿去别的地方住了,老二却顽固地守着这大山,守着大山之下的那片沧桑的故地,与那只公猪相依相伴,寂寞地迎出朝阳,寂寞地送走晚霞,任那些来了又去的日子悄悄地溜走。

我是做不得哪样了,他说。那条蛇差点要了我的命。可是,它真的让我走了也就好了……



故地主人的辈份高于我们,尽管八辈子也搭不上亲戚的界,我们从小也就称为二舅的。二舅这样说着,将光秃的右手伸出来,没有一根指头,也没有丝毫的指岔。只有左手了,而存在的一只手能做什么呢?于是,我大概相信他所说的话。这些年来,他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生命,强制着那只左手去适应各种农活的需要,到底没有让那份承包地荒废,这也就非常地了不得。人民政府每年给他二百元,少是少了点,但还是够吃油盐的。那头公猪每次愉快的操劳,可以收入二十元,前些年的收入还是令人兴奋的。如今饲养公猪的增了好几家,这愉快的收入渠道被他人分流,也就让人十分地可惜。这就应了那句人多为患的古话,人既然成了一种突难,那还有什么可讲的。很长时间以来,我们这个地方只有无后的孤寡老人才会饲养公猪的,可现在的情况,却有了分明的突破,这是观念的一种革新呢?还是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多人挤占的一座独木桥上,有人落水终是难免的。但愿我那习惯称为二舅的人不要软弱到突然跌下。

也许是久居寂寞之中的缘故,我们的对话犹如寨前的那条小溪,缓缓地流着,有鱼虾腾跃时,也会激发美丽的涟漪以及小小的浪花。见屋前院坝坎下生长着一排海碗粗的椿树,绿叶已近爬满枝头。我说,这树也是很值钱的,适当时候可以伐了换钱,或略补缺米之炊或换了破旧的衣裳,你老人家还是有后福可享的。唉,朋友,你猜猜,这孤寂的老人此刻的心境会是怎样呢?他说,那哪儿成,我那些侄儿侄女还要立房建屋呢,椿木料子是上等的川枋、地脚用料,卖了,到那会可去哪找啊?

太阳是慢慢地向西滑去了。二舅直直地目光逼视着我,象是等待一个期待很久的答案。可我又能如何说得清楚呢?只是一次次地觉得那话语不断腾起的热烈,是对明天的一种向往,一种希望。是的,昔日已经西下,霞光却也满天。路人逐渐归去,原野恢复了沉寂。捆在树下的那头公猪突然哼哼着,提醒主人该是晚餐的时候。见对话的小河终是流水不断,我只好草草地婉转道别,并将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作一次人道的施舍。迈出这荒寂小院的时候,我对沉重有了一种新的体验。人们对那些没有知觉的故人可以酒肉相祭,焚烧香纸鸣响爆竹可以一掷千金,可谁又能自觉地跨上一步,哪怕递给老人一个祭神的粉粑呢?

当然了,日轮的旋转是不以人的意志可以转移的。世间许多的是是非非也不是可以说得透明。凭着经验,我知道,晚霞烧红天际的时候,明天那轮霞光万道的朝阳也就慢慢地启动了行程。那么,到那个时候,大山之下,该是别样的一番风景。

——选自《故乡是一条河》龙玉良著



编辑:苗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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