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寅印象 故乡是一条河

 

大寨寅x0a“乾嘉苗民起义”领袖人之一石柳邓的故乡...





大寨寅印象  (龙玉良)


石柳邓,
大寨寅人,
“乾嘉苗民起义”领袖人
已是盛夏六月。

太阳早早地爬上了寨子边外的山坡。象一只快速变幻的大灯笼,橘黄、淡红、火红。这是好多年前的印象。这种印象刻在幼年的童贞里,尽管这几十年中有许多的风风雨雨和坡坡坎坎,仍是那么的强烈、鲜明。这天早上的情景亦如深藏的印象,黎明过后不久,那些高高低低的山头便有了火红的颜色,这颜色将栖身山间的各种灵物于睡梦中猛然推醒,导出千万种曲调的交响。我们踏着交响的节拍,从县城出发,前往牵挂许久的大寨寅。数月以前,政协文史委的同志说要编辑一本旅游文集,将松桃众多且富有旅游观光价值的景区景点作一次系统的宣传推介,为全县实施旅游活县战略推波助澜。这的确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我非常高兴地接受了采写大寨寅的任务。可不知什么原因,时间一拖再拖,几个月飞快地过去了,那直赴大寨寅的车轮就是难以启动。约稿的同志一催再催,已说了好多个不好意思,搅得我如坐针毡,似乎再拖延一刻都是一种罪过。怀着一种弥补过错的心情,我觉着那早上的太阳就象一盆血,非常热烈。

车子在和迓公路上行驶了一会,突然岔上有荆棘簇拥的一条乡村小路。路面极窄,仅容一辆车子通过,一些地方经反复的车轮碾压,出现深深的槽,如是雨天便是亮晃晃的两条水沟,不熟悉路况的驾乘人员绝对不敢令车子贸然通过。某些地方弯度较大、下斜突然,簇拥的茅草、荆棘模糊了视线,非抵近不知道前途是那样的柳暗花明。所幸那天天气极好,路面没有一点积水,却见繁茂的铁丝草争相伸展自己的身躯,从两侧匍伏着,使这有限的路面有了厚厚的一层绿,座在车里隐约觉出一种海绵的回弹,悠悠的,其况味非亲身经历者难以描述。就这样,我们走进了大寨寅,走进昔日的那段故事。

大寨寅苗名jangs  yinx(汉音:将营),相邻的一个寨子叫jix  ngongb(汉音:滴瓮)。两百多年前,这里活跃着苗民义军领袖石柳邓及其弟兄们练武强身、聚义守土的身影。这个山寨的地形就象一只撮箕,群山从东南西三面严密地铺排着,就象篾匠一样,将寨子的三面屏障编织得严丝密缝,现在的状态是林海连绵,一株株松树骄傲地挺立着,漫山遍岭,郁郁葱葱,不论晴天雨天,人在其中,真的是晴不遭日晒雨不被水淋,浪漫怡情得很。林间杂草很是萎糜不振,多处地方不见芽尖拱出,裸露的黄土于树荫下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蚂蚁们勤奋劳作的情景历历在目,黄蜂们将状如拳头的爱巢挂在树枝上,或茶树或松树,或高或低,只有鸟们最为讲究,将巢筑在密密的树冠间。偶有树木稍疏的地方,享受阳光雨露的绿草间有各色各样山菌呼呼冒出,松菌呈蛋黄而深黄,板栗菌白色中点缀红的绿的色彩,乔巴菌是内紫外乌,草菌则是淡淡的黄。菌们多在夏秋之初那段雨后乍晴的日子里相邀着结伴而来,呼呼拉拉的一大片,有约似地等着山寨里走来的老人孩子抑或是姑娘小伙,以背兜或提篮将它们带出山间稍是寂寞的日子,于城镇的街头路面张扬着各自的性格,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城里人眼花缭乱目光僵直,哗哗地拖出深藏于衣袋内的带着体温的纸币。山里人换来了劳动的喜悦,或添了一件新衣或换了一双皮鞋;菌们堂而皇之走进各种层次的人家,高高低低的砖盒里便有了许许多多的赞美和满足。牛们是很少进入山林的,抑或窜至山边贪婪那一口两口泛绿的青草,也会遭到主人很是刮毒的诅咒或者竹条的鞭挞。山间枯焦的枝条没有谁随意去折取,仍由它们自在的横着挂着,自生自灭。究其原由就是周围村寨相邀着喝了一碗庄重肃穆的鸡血酒。喝鸡血酒是一项古老习俗,如今的苗寨人家,为了某项重大事由,如结盟、封山育林、复杂纠纷的裁决等等,由寨老主持,择定某个吉日良辰,请来神秘而令人敬畏的祭师设坛焚香作法事,于烟雾缭绕、气氛肃穆中咬断雄鸡的脖子,让殷红的血滴融入清明可鉴的酒碗里,对天对地发出令人心悸的咒语,然后场内所有的人端起酒碗,能喝酒的人就喝一小口,不会喝酒的人就用鼻子嗅一下,表示接受了祭师的诅咒,其行为举止于冥冥之中受到神的监督。因此,大凡喝过鸡血酒的人们,针对某一项约束,其行为都比较规范。在过去了的年代中,一项关于确保村寨安全的盟誓,会使人们面对流血牺牲而不顾,男女老幼持刀横矛勇敢地冲向来犯者,或者获得山寨的安宁,或者全部倒在血泊之中。二百多年前,朝廷腐败,流官横行,苗家赖以生存的土地在官府张开的血盆大口前一寸一寸地减少,有的人家几近无田可耕无土可犁。守住我们的土地,苗语称为“柳邓”,成了苗寨人家的共同心愿,一碗血酒,便将这样的心愿变成钢铁般的意志。年正方刚的苗族青年石老华凭着健壮的体魄和扎实的武术功底,毅然举起守护家园的义旗,旗下是呼拉拉的一片裤脚高挽、壮臂上举的苗民。他们白天荷锄于田间,夜里磨刀练武,商议方案。终于有了这样的一幕:县府官兵由探子引路攻进大寨寅,将血与火赐给了一向追求自由平等的苗族人民。这样的事情就象将一把火投进焦干的柴堆,一下子便燃起漫天的大火,引发震惊朝野的“乾嘉苗民起义”。史料表明,巍巍武陵山下义聚一起的山民在“柳邓”的旗帜下冲锋陷阵,面对朝廷统筹调遣的七个省的数十万官兵,以刀矛棍棒和肉体之躯筑起御敌的坚固屏障,阅历十多个春夏秋冬的数千个日日夜夜,青山上喷出守土的鲜血,土坡边排满护园的白骨,使乾隆皇帝枕席不安,十多名封疆大臣及皇帝亲信额勒登保胆颤心惊,清军头号统帅福康安困死燕子岩,自称勇将的贵州总兵花莲布左肋中枪肚肠泄露.那段日子真的是血雨腥风,惊天地泣鬼神.草木成了利剑,岩石成了神兵,五路来犯的数万清军兵尸铺路,激战数月方能攻克一个小小的石隆寨.大寨寅走出的苗家小伙进入自己的壮年,经过一次次血与火的锤练,亦将自己的青春涂成苗族历史的辉煌,同胞们称他为柳邓大哥,这称呼随着他的最后一声呼号永远镌刻在高高的武陵山巅五溪之畔,使朝廷正史粉尘纷落,清廷由此进入衰落而后灭.在历史以百年记程的数些日子里,人们似乎只知道有一个令人景仰的石柳邓,却不太清楚演绎英雄壮举的就是大寨寅的苗族小伙石老华.如今,英雄故乡---九龙的一块土坪上,一尊石柳邓纪念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关注着这片土地上的一点一滴,护佑着这里的人们从胜利走向胜利.也许是胜利的喜悦充盈了生活的空间,故乡的儿女渐渐淡漠了英雄演绎的故事,只有英雄生前相伴母亲充过的石碓在滔滔不绝地向人诉说,诉说自己与土地的连根和不可分裂,诉说英雄一生所经历的坡坡坎坎风风雨雨.当年与英雄一起浴血抗敌的先辈们确实有过灾难突然而至的措手不及,有过奋力抗争后的敌众我寡相机败退的屈辱,有过人去楼空妻离子散的痛苦.在北京香山那处遥远的地方居住的苗族后裔们,在南国广西南丹都安高山密林中栖身的同胞姐妹,在都匀榜依水寨的偏僻一隅艰难求生的同脉兄弟,无论身处何处人在何方,灵魂深处总有一个凝重如铅的故乡偶像:我们的老家在松桃,那里山青水秀,田土肥沃,男子俊壮如松,女子秀美如桃。

石柳邓塑像
车子抵近寨子却不能进入,只好停靠在寨旁的一块草坪上。草坪侧边是一口山塘,塘水经年不能流动,在紫外线的作用下渐渐变绿,偶尔获得山雨的补充,多少也有几分生气,从人为设置的塘口流出,滋润着寨前数百亩良田,使山民们有了许多水旱不忧的安慰。这里的稻米品质特优,籼米煮饭,揭开锅盖便是满屋的清香,不用菜肴也能吃下几大碗;糯米糍粑是特别的严实香甜,制作糟酒则是清甜可口满嘴溢香。某年有一次,邻寨一位名叫甘老富的小伙子做客大寨寅,热情的主人待以甜酒糍粑,身强力壮、体魄魁梧的小伙子食欲大振,就着甜酒连续吃下四五十个糍粑。有人量过,大人将一只手臂平衡伸直,如此数量的糍粑侧立着可从人的脖子外侧抵到伸直的手指尖,用料则为一升优质糯米。这就成为一段佳话,糍粑甘老富的美名也因此传播于方圆的数十里。赶集那天,小伙子走在街上,不论是空脚撂手还是背筐掮担,总引来许多惊奇的目光和啧啧的赞叹,身后跟着一大溜高矮胖瘦的顽童。这样的情景一直延续了很长的日子,俟到晚年,偶尔有一两次上街,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姿,身着长衫、头戴棕帽的甘老人家仍为当年的那份荣耀自豪,不停地点头回敬来自四围的亲热招呼。我们老家的人们不知从哪代开始就有这样的说法,说是思南的篼篷印江的伞,铜仁的姑娘不用选。相应着县境内的某些物事便是:瓦窑的花鼓美,大寨寅的糯米香。大寨寅啊,面对这样的赞美,你该怎么样?

其实大寨寅的美是多方面的。山是绿色的,土是肥沃的,人是善良的。那天,水塘里有一些水牛在悠闲地困澡,浮在水面的是一张张慈爱和善的面容,对着来人还一个劲地甩摆着头,偶尔发出雄浑的鸣唱。村中有人见到我们,尽管不认识,还是非常热情地为我们引路,一边摆着些熟悉或不熟悉的故事,待抵我们要去的人家时却借故作了礼貌的告别。接待我们的龙洪章老师说,这里的人都这样,觉得对客人已经尽了心就应该去干自己该干的事情,何况这段时间的活路确实也是非常地忙。龙老师家居寨子中央,有老人传下的木房子和近年修筑的砖木结构房各一栋,不宽的一块院坝砍了水泥地面,平整光亮。龙老师搬来木椅,一些为我们所坐一些摆着茶水,便围绕大寨寅的话题展开滔滔不绝的叙谈。说这个寨子地处位置得天独厚,三面环山一面敞坝,环山边缘是一溜陡峭的崖壁,非能飞之物难以逾越。寨背后的山壮如猛虎,名称"bid gheul jaod"(汉音:蓖戈胶),依次排列左右的是“zheitgheul roub”(汉音:兑戈柔)、“bid gheul cheat”(汉音:蓖戈采)、“bid gheul jil”(汉音:蓖戈急)、bil gheul xangb  ghot (汉音:蓖戈向果)、  bid gheul liotgueib (汉音:蓖戈蓼贵)、  bid gheul ndut rax (汉音:蓖戈堵然)、  bid gheulnbiaob (汉音:蓖戈妙)、 bid gheul zhal (汉音:蓖戈渣)、 bid gheul hangd zhes(汉音:蓖戈夯歹),这些山一个挨着一个,紧密犹如兄弟,构成大寨寅的坚固屏障。寨子中间有七八处水井,从地底下冒出的汩汩清水富含各种矿物质,清凉悠甜,是数百亩稻田的用水之源,也是寨中生灵的生命之源。这些年年青人大都外出打工,有的找得到钱有的却是讨米回来,大寨寅出去的年青人都还是有点本事,你看寨里有好多新立的砖房子,三四层五六层的都有,冰箱、彩电、功放机甚至空调都进了寻常百姓家,有几家人还买了汽车。逢年过节,年青人陆续从外面回来,不仅带回外面的精彩故事,还竞相播放从县城买来的苗歌碟子,嘹亮动听的歌声窜出这家那家的窗口,整个寨子便成了歌的海洋。苗族人嘛,就爱听那歌声,有时听得使人心里痒痒的,真想倒回去几十岁再年轻一回。也许是这里的水特别地养人吧,大寨寅的年青人大多体魄健壮容颜俊美头脑灵活,即便打工也胜他人一筹,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不论在何处都会令人格外的钟爱。试想一下,那些接受紫外线过多的两广人见了她们不喜欢才怪呢。别说她们心灵手巧做活精细能够创造较高的经济效益,就是在厂区那么地一站一晃,便会给企业老板增加许多的亮色。过去有些倜傥文人说秀色可餐,用现在的话说,秀色就是生产力是造钱的机器,大城市的许多高档宾馆、酒店不都是用极其漂亮的小姐迎宾吗?龙老师的确健谈而且性格开朗,言谈中不乏许多的幽默和深沉。这时,热情的女主人端来喷香的甜酒蛋,就那么一嗅一舔,便就觉得那些对大寨寅的赞美一点不为过。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走出那平静的小院,在那些高高低低无序摆放的木楼、砖房之间转悠,突然觉得:随着时代的发展,无论任何地方,该出现的物事总会要出现,只有深藏于血统之中的那份民族情结始终不会变。比如田坝中有某些田种的不是传统的物种,而是经济价值较高的藕或者药材,有的田则筑埂养鱼、养黄鳝,悠然田中的鸭群里昂起高高的鹅头,土狗群中杂有来自别处的诸如沙皮之类的洋狗、玩具狗,圈里躺着的猪不再以体肥膘厚为目标,那些黄牛、水牛不再是耕田犁土的唯一工具,果实累累的经济林木亦有许多外地来的品种……可是,一直被有些人认为单调乏味的苗歌千年不变万世不改,就那么一个调子传出,却会使人情感触动,随着歌情变化或哭或笑或悲或喜;盛装银饰需银数斤品种纷繁,在一些人的心目中,这是何等的麻烦,但却是苗族姑娘们生活中最为企盼的事情;那被许多人认为迷信的鸡血酒,历经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仍然成为苗族人约束自我、凝聚力量的重要形式。在遥远的某处陌生的地方,偶尔听到一句阿那(苗语:ad nab)的招呼,便会感到浑身的炽热,不论对方是否熟悉,都有一番说不尽道不明的热烈情绪,这种情绪源自一种内在的深沉和古远。去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到了广西的南丹,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妪因为丈夫、儿子均先她而去长期卧床难起,见到我们时却奇迹般地坐立起来,拉着我们的手啜泣不止,并颤抖着声音唱了一首儿歌:deb blad did beux deb bad jiant,did beux bad jiantgheax bob dol; max hnend xub deb mex jiex ghans, yib chub oub jut boub lioxlol.(汉音:代坝低搏代巴简,低搏巴简嘎抱多;麻灯树代没接杆,意助欧祖倍辽唠)大意是:春天蜂蝶飞午蓬蒿间,我们是追赶蜂弄蝶的顽童;别看我们现在无所是事蒙蒙懂懂,明天后天就会成为生活中的英雄。老人颤动的歌声将我们带向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带向那充满喜悦的远古。听老人述说,现在居住在南丹、都安的苗族都是乾嘉苗民起义勇士们的后裔。两百年前,勇士们经历了那场惨烈的战斗,为了种族的延续,不得不告别洒满同胞鲜血的石隆寨,甚至丢下那些倒下去的同伴,令他们于蓝天下长久地睡去。勇士们重新扎紧绑腿,裹挟着妇女儿童,一路呼啸着向南边奔去……两百来年了,子孙发展了十余代,许多人与当地的瑶、壮、客家来往联姻,许多物事已非,唯有乡音不改。在他们的生活中,苗话是交流情感的主要工具;大片吃肉、大碗喝酒是一种痛快淋漓的表达;夯果是庄重肃穆的祖宗居所。在那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那群远离老家、时刻不忘故土的同胞们的鲜活形象,而是那种如铅如铁的民族情结。结束南丹之行的时候,一句话始终伴随着我,一个形象始终闪亮在脑际,那就是耄耋老妪唐桂花,她说,我们的老家在松桃啊,待我好了一定要回一趟家。

余晖渐渐淡去。大寨寅的远山近岭慢慢地涂上黛色。晚风徐徐,那片令人景仰的松林传出模糊而幽远的声音,好象是练枪习武的场面,亦象为了土地的激烈讨论,抑或离家别子的匆匆脚步……

——选自《故乡是一条河》龙玉良著



编辑:苗  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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